2008/12/19

研究人口也過剩

地球人口過剩,同樣反映在學術界。老師的工作是教學生,只要能教(很多)學生有用的東西,就不是浪費。

做研究就不一樣了。

時下大多數的研究是沒用的。社會科學的研究充斥了用肚臍想也知道的廢話。以前大一的時候發現社會學課本上引用了一則報告:學歷愈高,收入就愈高!學生寫作業,如果要講這樣的一句廢話竟然還要放 reference。上次看網站發現一個交通研究,大車與小車對撞,小車受的損傷較高!(我希望這只是統計,他們不會真的花錢買車來撞吧?)研究教育的就更無聊,常常「發現」父母參與子女教育愈多,父母的教育程度愈高,或者父母的社經背景愈高,子女的成績就愈好!據說這還是顯學,有事沒事都來這麼一個發現。

兩個月前看 Nature(我們這一行的頂級期刊)又讓我笑到罵髒話。有人很驚訝地發現登出來的文章愈長,引用的人愈多!竟然還有人為此而驚訝!而他們的意見全部上了 Nature!那篇裡面幾個 PhD 用的理由是五十年前的文章都很短,引用的人還很多。活見鬼咧!那個年代全世界每一年就等這幾個新發現,為以後千千萬萬的研究鋪路,當然引用的人多啊!你要用當時的長文和短文比才知道啊!文章長,裡面的東西多,當然被引用的機會高。

現今教育普及,PhD 多、教授多、做研究的人多,但是沒這麼多好課題讓他們做。真正熱門、有用的東西早就有一狗票的人搶,但只有最強的人搶得到。二線以下,不是大名校、名實驗室,沒有錢買最好的儀器,自然只能做不熱門的東西,才有出好文章、申請經費的希望。其實很多冷題材就算做出來了,也是沒什麼機會被應用、沒什麼人關心的冷知識。因為政府經費很多,這些二線以下的研究室才會想出各種名目來申請一點人人有獎的經費。那麼二線以下的實驗室有多少呢?至少有百分之八十。

好景不常。聽上一代的教授說,在十幾、二十年前,隨便申請什麼都有錢拿。近幾年環境差了,每五個申請者才給一個人錢。研究人才也過剩了。以前當教授很容易,隨便發幾篇文章就可以。現在我們這一行,每十個博士後研究員才一個當上教授,當上教授的平均年齡在三十五歲。(也就是說 PhD 不夠,還要再去博士後研究奮鬥個五年左右。)James Watson 二十五歲做了個 DNA 模型,三十五歲就得諾貝爾獎了。這是 1962 年的事,以今日的要求門檻簡直是作夢。

教授們常說政府現在都不投資研究了。我覺得這個政策大方向是對的!國民教育程度迅速向上提升,高學歷人才數暴增,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實驗室太多,政府的收入根本追不上。但真正可怕的是太多實驗室發的是一百年內也沒有一百人引用的冷文章。要我是政府也少給你們一點經費,讓比較爛的研究計畫拿不到錢。真正有用的研究當然還是給錢,但這些經費早就給大實驗室包了,散戶當然只能吃剩的小錢。

我常回想自己一路發的文章。雖然發的期刊都還不錯,總覺得對人類沒啥貢獻,遠水救不了近火。我 PhD 的研究不算是什麼有用的東西,但因為它很新,有點熱門,就我所知國際上便有四個組競爭,算是我運氣好一點(其實一點也不好,大概別人更差,哈哈)搶先了。我曾想過以後擠進去大實驗室,做很重要的東西,但現下已經有這麼多人擠破頭去做了,我不做別人也會做。做實驗大多是苦功,我也不見得能做得比別人好。不如來做一個能比其他人做得好很多的東西,就是教書啦。

可以想見,當地球資源耗盡,經濟大崩盤的時候(陣痛期已經開始了),沒用的研究也就完全斷流乾涸,連改道都免了。至少那些用肚臍想也知道的廢話研究應該拿不到錢了。

2008/12/17

WebCT 考試

我唸大學的時候還沒有 WebCT,最近為了教書才學著用。簡單地說 WebCT 是網路上的教室空間,老師放各式各樣的教材進去。以前老師上課發講義,後來有了網路,就找個網路空間放講義供學生下載。WebCT 最早就是一個有系統的資料公布處,老師就不必再印發講義、作業,貼小考成績。現在的 WebCT 有許多功能,像課程討論板、email,還有一些小雞肋像行事曆、筆記本等等。

WebCT 最令我感興趣的是它的考試功能-學生自己找個時間上 WebCT 考試。WebCT 考試有以下特點:

(1)無人監考。

WebCT 考試只能用在 open-book 的考試。要學生自己有良心不翻書太不切實際了。我覺得理想的考試都應該要 open-book。學生畢業之後出社會,有什麼東西是他們要關在一個小房間裡單獨做的呢?很多資料都要靠自己另外找、另外學,不如在求學階段就教他們這一套。很多知識背起來速度會快很多,但這並不代表在 open-book 考試裡學生就不用背了。考試有時間限制,對課程知識生疏的學生不見得做得完所有的題目。我十分不喜歡生化考試凡事要學生死背的風氣,更惡劣的是考試上常問背了一點用也沒有的雜碎知識。愛因斯坦說「好奇心能在教育體制下存活真是個奇蹟」,責任都在老師身上。

(2)時間彈性,學生只要準備好了就可以開始考。

WebCT 考試可以設定時間限制,一旦開始考了,學生只有固定時間作答。也可以不設限制,當成作業一樣,規定期限之前交了就行了。我喜歡讓學生自由選擇時間作答。每個學生選的課都不一樣,有的人這三天忙,有的人突然家裡有事要走。與其不停讓學生延考,不如給你一個星期隨你挑時間。順帶一提,現在不管什麼大學期末考,都有很大的機率會碰到火災警鈴大作,有時還被威脅放炸彈。這些學生自知難逃一死,乾脆想辦法阻止考試。WebCT 考試可以避免學生耍這一招,那些十之八九編出來的延考理由不成立!只要有個安全的 WebCT 系統就行了。

(3)電腦閱卷省下老師不少時間。

WebCT 考試適合用在百人以上的大班級。大班級最可怕的是批改作業、考卷所需的時間。在 WebCT 上簡單的問題電腦會自動評分,長篇大論的答案電腦也會自動找關鍵字。不過長篇的答案還是要老師親自看一下,免得關鍵字都有,卻完全放錯地方。另外傳統的考試學生都是手寫。但因為不是每個學生的字都看得懂,常常造成誤判。現在一律打字,改卷又快又精確。不過很多要讓學生畫圖的題目就不能出了。

(4)傳統的小考在課堂上舉行,現在可以讓他們回家做。老師多一點上課時間。

以前我常覺得一門課只有 36 個小時,要準備的東西很多,後來才發現每一節課的東西都可以分成兩、三節課講。有經驗的教授都說一節 50 分鐘的課大概只能用 20 張 power point。我的風格是圖大字大,每張最多放兩、三個概念,所以一節課要用 40 張左右,這樣就有學生反映我教得太快了。在台上教書是為了大部份的學生,教太多他們就頭昏腦脹,跟不上進度,還不如把時間花在復習,講一些有用的例子提起學生的興趣。額外的有用知識就寫在講義裡、出在作業裡,要學生自己練習。考試就只考上課講的簡單東西-光這樣學生就夠東倒西歪的了。

(5)不必再印一疊疊考卷,節約紙張。

(6)老師就算出遠門也可以改考卷。

比較令人擔心的是作弊問題。雖然說 open-book 能有效減少學生求外援的動機(自己翻書就有標準答案),他們還是可以請槍手來考,或者好幾個人一起考,彼此觀摩。這的確是防不了的。不過考試的題目可以出得活一點,盡量不要用很容易抄答案的題型(選擇、是非,幾個字的答案等),題目也要難一點,聽別人亂猜還不如自己看講義來得有把握。

因為改長篇大論很浪費時間,在大班級裡題目的數量就要減低,不能每個概念都照顧到。因為學生作弊的手段更多,或許 WebCT 考試只能當成一個讓學生一路跟上進度的方法,佔總成績的一小部份,卻不能當做主要評量的依據。主要評量還是真人進考場的期末大考,頂多是校方在每個火警拉環旁邊多站著人看著。在小班裡面考試題目就可以千變萬化,出一些靠真功夫的題目,讓學生很難抄答案。作弊被抓到的處罰也要增加,第一次當掉,第二次就退學。而對抗學生作弊最好從根本治起。會作弊的學生常是不作弊就自知會當掉的學生,老師要讓他們隨時跟上進度,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以後再專文討論對抗作弊的招術。

科技就像武器,不同的武器適合不同的目標,也要看用的人功力如何,才知道發揮出多少威力。等我實驗 WebCT 考試一陣子之後再來談談心得。

三十年後的大學

大家都知道地球的石油被開發得差不多,總產量自近年起已經開始下滑了。可再生的能源(水力、風力、太陽能等)和新能源(如核融合)的發展追不上需求增加的速度。現在地球人口六十七億,還在不停地膨脹。但是根據 wiki 上的各家統計,地球人口大概在三十年以後就會卡在八十多億,漲不上去了。

為什麼漲不上去?因為地球的資源被人類用完了、吃光了。沒有資源就沒有能源、沒有肥料、沒有醫藥,人口從八十多億一路下滑,不知道會滑到幾十億,甚至剩下幾億、幾千萬。我們的知識這麼進步,應該不會死光光。如果把地球比喻作一個人,我們人類就是癌細胞。我們不停地耗用養分,沒有節制地分裂,最後白布一蓋,同歸於盡。我們比癌細胞聰明,會向前看,很可能在玉石俱焚以前會緊急煞車,棄車保帥,斷尾求生。不過看看美國這些大汽車廠的眼光,台上的大佬們似乎不怎麼負責任。

三十年後我們的世界必定是另一番面貌。能源昂貴,工業停擺,農業萎縮,商業崩盤,公司破產,政府裁冗員,全世界大失業、大饑荒、大暴動。搶資源的戰爭打一打應該就會停了-大家都彈盡援絕,搶到的資源很快也被搜括一空。現代西方叫得最大聲的「人權」到時候大概也要給放在一邊。等到很多小孩一生下來就會餓死,最會生的人又盡是程度低的族群,政府才知道一胎化才是有人性,不必讓人生下來卻被折磨死的政策。

地球上從最窮的地方開始倒楣,人口大量游移,往能源多、糧食多的地方擠,擠不過去的只好自生自滅。政府沒財源,沒錢發救濟金,或許要叫失業人口來種公田,好歹養活自己。現在搞高科技的人大半要回家,因為沒人用得起電腦。做生意的人只做小買賣,社會回到工業革命前的人口組成,絕大多數是農民,就在自己家附近種菜,因為遠方的糧食沒油運過來。機器太貴,壞了就不買新的,改用人力。

三十年後的大學是怎樣的呢?政府與家庭沒錢,沒人付得起學費。太平盛世曇花一現,這幾十年一間間冒出來、升級的大學一間間化作泡沫,從最差的開始收攤。上大學的高中畢業生比例從現在的近百分之百一路下跌,倒一間大學就少一間大學的名額。民國初年時一個中學生後面跟著四千個文盲,默默地養著他們。以後不知道會是什麼比例?

諷刺的是,被支持教育改革的家長罵得很慘的「菁英教育」又順應潮流回來了。經過嚴挑細選的、或是家裡捐錢捐得最多的少數才配繼承知識的香火。沒大學唸的青年怎麼辦呢?那時的社會不再需要這麼多高等教育人才,只要不怕吃苦,就有簡單、不需要什麼高等教育的事做,藉以養活自己。

三十年後的大學教授自然要比現在少得多。做研究的教授們,現在為了申請經費每天忙到十一點,那時終於可以休息了,因為學校沒經費,實驗室都可以關門熄燈省電。放眼望去,現在大部份的課題到那時也無關緊要,肯定要無限期暫停。存活下來的大學會重點發展幾個研究項目,只有產量高、項目有用的教授才可以留下來。看樣子我要先學一些到時候有用的東西,不管時局再怎麼艱困還有利用價值,還能給人帶來希望,才不會年紀一大把還被遣散回家。

好消息是,三十年後的大學生平均程度提升,不會像現在一樣頹廢了。我常說教書像做實驗一樣,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一百個學生坐下面,只有二十個聽進去了。那時候的成功率肯定要高很多了!「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一樂也。」我還挺期待那時的師生互動-不會像現在一樣你好心多教他一些,他還嫌你囉唆哩!

2008/12/16

死纏派學生

開始教書以後,從自己和同事的經驗裡我發現一個很有趣的學生族群,姑且稱他們為「死纏派學生」。這些學生為數不多,一個班上最多一、兩個,大多是女生。

死纏派學生最大的本領就是「死纏著你(或某個比較友善的倒楣助教)」。他們無論什麼作業都有問題,什麼考試都有問題,不停來找你,直到他們完全滿意「你的服務」為止。說好聽一點,他們求盡善盡美,希望交上最符合老師期待的作業,以最佳狀態應考。說難聽一點他們「太超過了」。這一兩個死纏派學生佔用你的時間等於、甚至大於班上其他學生加起來的總和。

死纏派學生的聰明才智通常在中上左右。他們非常在乎成績,他們的成績會比實際學力程度略高一些。死纏派學生並不是班上頂尖的學生-頂尖的學生太聰明了,有問題他們自己想辦法解決、找資料,直接問你上一層的專家。頂尖的學生會來,通常是因為他們不認同老師上課講的東西,來和老師討論切磋一下(而且很大的機會是老師錯了,不然他們不敢來自取其辱)。死纏派學生沒什麼外援、自修能力,理解力又沒這麼強,本來問題也多一點。很自然地老師就成為他們汪洋中唯一的浮木。那程度更差的學生問題不是更多嗎?很簡單-他們沒自信,怕被你一眼看穿,不敢來。要不就是他們根本不在乎求學,只想趕快畢業找份工作。今日的大學生大多屬於後者。

死纏派學生最常見的問題如下:

(1)這個作業讓我摸不著頭緒。可不可以給些提示。

如果你的作業和去年一模一樣,死纏派學生絕對不會來找你,因為他們會想盡辦法弄到高分的作業來「如法砲制」一番。如果你新開發了一個作業,無前例可循,他們肯定會來找你「確認」一下你要的是什麼。這種事我以前當學生時也常做。很多題目語焉不詳、模擬兩可,我總要確認一下,免得運氣不好猜錯你的意思。不過死纏派學生的可怕在儘管你已經在課上、作業上明明白白地講清楚你要什麼,他們還是會來。倒不全是因為理解力比較差,其實他們希望你會一不小心說溜嘴,洩露一點天機、一點寫出來可以加分的東西。通常老師不好意思直接回應「作業大綱裡面都寫了,你自己回去看」,大多會洩露一點點無傷大雅的天機。以前我當學生的時候也有考慮過做這樣的事,但總覺得不符合經濟效益,花那麼多時間 email 才多換幾分,還不如做點別的事。再說老是有事關分數的問題找老師,給人家的印象也不太好。死纏派學生大概沒想這麼多。

(2)我作業做好了。可不可以看一下,告訴我是不是符合你的要求。

有的作業是老師自己改,那麼請助教先看一下是可以接受的。在大學很多作業是助教在改,那麼改作業的助教就應該迴避-除非這個學生程度太差,你不救他就要完蛋,那還是要救一下,到時候再自由心證、技術性扣一點分。如果是老師改的作業又請老師看就過份了,簡直是要老師幫忙作弊。我一般都會告訴學生「你可以往這些這些方面多想想…」這些方面其實就是他們弄錯的地方。這已經對他們夠好了,不過這些死纏派學生還會回信來…

(3)我還是不明白…

死纏派學生的可怕就在於他們既不夠聰明看懂你的提示,又強硬地認為你有告訴他們正確答案的義務。上一篇提到學生怪我東拉西扯一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我一篇篇 email 的眾多提示她好像完全看不懂。最後我只好直接告訴學生「對不起,在評分以前我不能告訴你正確答案,但是評分以後歡迎來找我,我從頭到尾講一遍給你聽。」他們自然是不會來的-他們在乎的只是分數。很可怕的是死纏派學生會因此忌恨在心,我們的服務太差,沒盡到做老師解惑的義務。如果問題非關分數,那我也就直接「放棄」你,直接告訴你答案就打發你走好了。但事關分數的時候公平原則優先,你如果聽不懂我都認為已經太超過的N個提示,我也沒辦法。

死纏派的學生佔用掉老師很多時間,對教學品質有很大的影響。本來可以拿去準備教材的時間都被拿來回信了。以後我在課堂上應該要特別講清楚,因為公平原則我不可能直接告訴你正確答案。或許這樣能大幅提升我的教學效率。

死纏派學生或許認為這樣死纏濫打就能表現出自己是好學生。我也很訝異真的有老師(例如我那個X同事)認為這樣是好學生。我只覺得他們是「好煩」的學生。教育制度是一個培訓過程,訓練學生出學校後能獨當一面,不是訓練你事事要找長官來幫忙、來認可。死纏派學生表面上成績好,其實多是靠老師一路提示、放水拉上來的。他們的作業幾乎是你一路提示的大綜合,沒有創見與驚喜,簡直是秘書整理出來的對話記錄。

不過死纏派學生通常都非常專心-專心地從你這裡討分數,作業寫得漂漂亮亮。這一份專心對他們畢業後的人生也有許多幫助。但因為他們眼界不廣,不適合當決策階級的人。在職場上他們不停黏著長官,大概會成為同事忌恨的目標吧…

因材施教今日大學生

在十八歲左右我立志當一個像子路「聞過則喜」的人。忠言逆耳,批評聽在耳裡總是不舒服,願意得罪自己的「直友」也不多。記得那時我常主動問朋友自己有什麼缺點,也陸續改了不少。進了研究所以後這個習慣就荒廢了-我上班不準時、做實驗不認真、沒耐心…缺點太多,自己一清二處,怎麼改也改不掉,已經到了逃避、不敢想的地步,也不必請人指點了。但自從確定走純教育路線以來,我努力工作,在教學上求完美,這些不敢想的缺點「馬上好」,消失了一大半。(人怕入錯行,特別在這裡提醒自己別誤回歧途,回去做實驗。)

不過今天聽見一則自己的缺點,特別記在這裡。

原來上學期我一個學生很不喜歡我的教學方法,和朋友出去吃飯的時候抱怨,給我一個研究生朋友聽到,特別好心轉告我。這位同學為什麼不喜歡我的教學方法呢?她認為:

(1)我上課時不停搞笑,不夠嚴肅。

(2)她問我問題,我不直接告訴她答案,而是扯了一大堆其他東西。

第一條很難改,因為輕鬆搞笑正是我嚮往的風格。很多學生很喜歡聽笑話,都要我多講一點。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希望我上課嚴肅一點的。我從小就喜歡在教室裡搞笑,也羨慕創意多、腦筋活、思路敏捷的同學,大家不時口出妙言,每日哄堂大笑數次。高中時我補習過一陣子,對那些補習班的名師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們口沫橫飛地炒熱把幾百人的大教室,又把繁鎖的知識整理得簡單易懂。於是我努力效法賢達先進,終於有今日的一點小功力。

其實我是非常嚴肅地對待知識、真理的。上學期這門課我的舞台很少,只有三個小時在台上唱獨角戲,或許容易給人我只是來搞笑插花的印象。以後上課的時數多了,幾百張 Power Point,十幾個作業丟出來,我想學生們自然就會知道我是玩真的。

關於第二點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說。我在實驗室前後帶過六個學生,我常和他們一起發現問題,想答案。他們有科學上的問題,我就解釋來龍去脈給他們聽。前幾個學生都挺高興的,動不動就露出「喔~想通了」那種愉快的笑容。這些學生教一遍、最多兩遍也就懂了。但最近我陸續接觸到幾個成績比較差的學生,教什麼都要四、五遍。他們問我問題,我照例完全地解釋來龍去脈給他們聽,得到的回應是卻讓我嚇一大跳:

「這不是我問的問題。」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自己變笨了,聽錯了他們的問題。這事發生好多次以後,我才發現錯不在我。這些學生只想我告訴他答案;對我解釋的那些來龍去脈沒什麼興趣-不知道是能力不夠、聽不懂,還是單純的沒聽進去-大概兩者都有。最後我只好對他們「放棄」,凡事只講正確答案。我省事,他省力,倒也相處非常愉快。最近實驗室又來一個成績更差的學生,我很快又學乖,比照「放棄」模式,但這個學生做實驗非常粗枝大葉,學習態度也不好,連安分做實驗也訓練不來了(雙重放棄)。

上學期教課的時候我不知道學生的底細,所以又回到預定的「循循善誘」模式。很不幸這個女生又是一個「標準答案派」的。聽當助教的研究生們說,現在的大學生多是這個樣子。我們大學三年級有一門生化課,分給兩個教授來教。學生去問老一點的教授問題,他就拉拉雜雜扯上很多相關知識;年輕的教授就很明白告訴你標準答案。結果學生全都去問年輕的教授。老一點的教授好不容易來了個學生有問題,他的問題竟然是:請問那個年輕的教授辦公室在哪?

我們常說大學是訓練精英思考的地方,其實這句話已經過時了!加拿大和台灣的教育走向一模一樣-全民有大學唸。搞不好全世界政府拼教育業績,都往這個方向走。只見大學一間接一間開、升級,課程愈來愈簡單,學生的素質也愈來愈差,對別人的要求愈來愈多、對自己的要求愈來愈少。現在的大學生的素質完全就是上一代高中、職生的素質。沒有大學學位反正找不到工作,大家都來唸大學吧。我服務的大學還是加拿大前三名的,學生程度便如此良莠不齊,下學期教的那所大學排不上前十名,情況就可想而知了。我從沒聽過學生要實現什麼自我,把自己的能力發揮到極限,也就不必奢求他們要以天下興亡為己任了。以前的大學訓練社會上百分之十的思考菁英,靠他們掀起潮流。現在的大學只是高中的自然延伸,百分之九十的大學生只想著隨波逐流。要他們當思考者是不切實際的-社會上大家都思考,就沒人願意去一遍一遍執行差不多的東西了。

我很希望能對學生們一視同仁,但是要怎樣「有教無類」又要「因材施教」呢?那些只要標準答案的同學啊,你們能不能弄個什麼徽章在胸口,放個「請直接告訴我答案就好了,謝謝」在 email 裡面,讓我們不再浪廢時間在彼此身上呢?或許以後我要先問這麼一句:「我可以直接告訴你要標準答案,也可以告訴你道理,讓你自己可以推論出答案。你要哪一種?」但講這句話真是浪費時間…

研究所的小朋友們有個好建議。只要告訴同學們,我的考試會考「為什麼」,同學們就會不亦樂乎地聽我講「為什麼」了。但他們究竟真的想知道為什麼,還是不問為什麼,直接把為什麼也背下來?我不要求太多,只希望那百分之十的人把思考傳承下去,也就夠了。

2008/11/06

談談 Obama

應景來講講美國新總統 Obama。

時勢造英雄。如果沒有靠黑箱作業上台、黷武窮兵、破壞環境、衰敗經濟,集天下大恨於一身的共和黨 Bush,也就沒有 Obama 希望工程的市場。其實共和黨的民怨這麼高,史學家們把 Bush 評成所有美國總統倒數第一,民主黨其實只要派出一個差不多的人選就能乘勢選贏,不必靠什麼英雄。 Clinton 出來也是會贏的。 Obama 能贏 Clinton 也多靠了 Bush 太爛,大家希望一個新的局面。

共和黨炒作了 Obama 的回教背景,但這個議題騷不到癢處。 Obama 上基督教教會,說他是回教徒沒什麼根據。恨回教的極右派本來就是共和黨的鐵票。真正的癢處是歐巴馬的膚色。但共和黨不特別炒黑白種族情結是很睿智的。美國的種族問題很嚴重,容易擦槍走火,造成大規模社會動亂。共和黨的確拿了 Obama 黑人教會牧師的偏激種族言論做了文章,把 Obama 打擊得很厲害。 而這個牧師的論調很妙: AIDS 是白人拿來對付黑人的生化武器。 Obama 花了好大工夫撇清他與這個牧師的關係。

Obama 是黑人的確有扣分作用。美國對黑人的歧視絕對不是膚色這麼簡單。黑人的犯罪率非常高,不做事只靠領救濟金(講難聽就是寄生於社會)又生得多。美國保護少數族群的政策讓許多黑人沒什麼實力也能平步青雲。我在台灣唸高中的時候,班上一個原住民同學考大學可以加分33%,足夠從中間的志願一口氣加到第一志願,因此同學們多是不平的。於是選民見到那些唱 Rap 罵髒話的黑人、那些不做事只想生一大堆領福利的黑人、那些靠著保護少數族群政策不公平一步登天的黑人,那個大叫 AIDS 是白人對抗黑人的陰謀、鼓吹黑人恨白人的黑人,想到 Obama 一贏這些人就得意洋洋音量開得更大、更在家混吃混喝、更囂張地半步登天、更多謬論出口,這張票就很難投給他。不過幸好 Obama 是混血,給白人養大,不會太黑又完全沒有黑人口音,這個聯想、扣分作用不會太強烈。

善良、努力的黑人當然也很多。但為什麼這麼多的黑人這樣讓白人反感呢?要從歷史、文化、甚至基因來看,以後有空來好好做研究。幸好美國人的民主素養不錯,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沒有激起族群衝突,故意煽動黑人來攻擊白人,造成佔大多數的白人因為害怕而倒向共和黨。反觀台灣,偏激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言論滿天飛,恨不得對手馬上七孔流血暴斃。這些沒料的政客手上就只有這一張族群牌,單純的民眾心裡也只有這一個議題。什麼左派右派之分、民主黨與共和黨的不同,關心的人很少。和自己站不同邊的人就是壞人,該死。這些政客對社會毫無貢獻,把大好的資源耗在內鬥,轉化成自己的選票。傷害和諧、歧視族群的言論完全不符合尊重他人權利的民主精神。不過要除掉這些差勁的社會寄生蟲,要先從除掉他們的養份開始。這就要靠教育了:P

前一陣子經濟有回穩的跡象,股票大漲,Palin 又吸了不少 Clinton 的票,看 Gallup 民調,兩個候選人的支持度曾經打平過。後來股票再跌,民心思變,Palin 實力不足,露了餡,大勢又還給了 Obama。我很好奇為什麼共和黨不找 Rice,既可以吸女性票又可以吸黑人票。Rice 的能力強大家知道,又比 Obama 經驗多。難道 Rice 想選下一屆,所以辭掉難選的這一次?

其實陳水扁與馬英九和 Obama 一樣,都是沾上狗屎運當上總統。陳水扁靠的是泛藍的分裂,靠李登輝的權謀操弄,把宋楚瑜做掉。不然連台北市長都選輸,前面還排一個主席許信良表明了要選,只有三成多的基本盤,哪裡輪得到阿扁變天呢。馬英九靠的是陳水扁做出來的兩顆子彈,和接下來阿扁家爆發的一系列醜聞。民怨沸騰,正好符合小馬哥唯一的一張形象牌,終於讓他插隊到黑金色彩濃厚、佈局良久的王金平前面。其實阿扁這麼爛,謝長廷又沒什麼形象,王金平來選也是會贏的咧!

Obama 一天到晚喊 "Change, we can",到底要往哪個方向改,他在選舉時不敢多說。任何的改變都會造成利益的更動,被傷害到的族群必定會不滿。太早赤裸裸的說出來,得罪人,和自己的選票過不去。但很顯然的,很多秉著熱情投給 Obama 的人事後會後悔。收入高一點的人要被課更多的稅。要搞環保,公司利潤下降。子女沒學費進常春藤聯盟的大學。退休金縮水,要多幹幾年活。其實這些政策都是正確的,但總有人的既得利益要被犧牲。

政治就是為大多數的人謀福利,被犧牲的少數人只要不絕了你的生路,咬咬牙撐過去,下一次的好處可能就會分給你。再說這些政策能維持社會安定,或者幫助人類永續經營地球,對大家都是有利的。

連 Bush 都恭喜 Obama 圓了「美國夢」,任何人只要奮鬥都可能當總統。其實光靠奮鬥是不夠的。歐巴馬這麼會說話,他的天賦聰明哪裡是一般人比得上的。而且這種夢還要配合狗屎運。一個改革家如果生錯時代,在太平盛世沒什麼大錯讓他改,也就沒有舞台讓他嶄露頭角。不過曹操既能當亂世的奸雄,也能當治世之能臣。英雄們善於尋找發揮的舞台,沒舞台就自己開闢一個。或許 Obama 正是這樣的強者。

英雄也造時勢。 Obama 上台後若能真的修正一些吃相難看的政策,像出兵侵略產油國家、不加入京都協議,再多投錢研發能源科技,改掉北美浪費的消費習慣(這個很難,因為它和拼經濟抵觸),也未嘗不能扶正美國的形象,扭轉資源耗盡的窘境,留下一頁美名。期待未來的新局面-多撥點錢給我們做研究搞教育的。:)

地球上這麼多問題幾乎都來自人口太多。改善醫療、讓大家活得更久只會加速地球的衰竭。我個人最期待的是控制人口成長的政策。要巧妙的規避人權「生育自由」大旗,同時改善「不得不多生的人」的生活,讓他們不多生也活得下去。先進國家如美國的人口成長慢,怕的是印度、非洲和其他落後國家。有空我也來分享一些自己的「政見」。

2008/10/29

沒藥醫的作文

上次和一個台灣學長(目前在北美當教授)吃飯,聊到學生的作文。他說了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笨是沒藥醫的。作文思路的混亂只是腦筋不清楚的延伸,救不來。我倒沒這麼悲觀;畢竟自己也是一步步爬上來的。只要多觀摩、多練習,多發現、改掉自己的缺點,寫作程度達到可以拿出來公開的水準不是什麼難事。

最近改了不少大四學生作業。有些作業我真想拿去投稿校刊-知識豐富、思考深刻、簡潔有力,行雲流水之間還穿插幽默。但也有很多學生寫得不知所云、廢話連篇、不學無術,最後一刻匆匆交上草稿了事。幸好,發現好文章的機率比做實驗成功高很多,看到很差的至少也能笑一笑。

因為學生以後找工作、進研究所要看成績單,我對他們已經很仁慈了。他們愈爛,我打折愈多;錯一個扣一分,錯四個扣三分,錯十個只扣六分左右;寫得差強人意正好八十分,寫得亂七八糟也好歹七十上下-如果直接扣下去就一堆五、六字頭了!不久前我還花了些時間教他們英文寫作,把幾個常見的問題挑出來重點擊破。真諷刺,這些土生土長的子弟讓我這個中文比英文好幾倍的移民教英文。

他們笨嗎?天資的確不同,但我覺得後天缺乏指導、練習、又無心改進才是這些學生寫作慘不忍睹的原因。國外的教育動不動就說小孩很棒,造成他們受不了什麼刺激挫折,只會一天到晚怪別人。這樣怎麼看得見自己的缺點呢?實驗室的一個女生(正好被我教)成績在中下程度,動不動就請我高抬貴手,不要改這麼多文法錯誤,卻從不問我自己有什麼盲點可以突破。原來她覺得自己低分是因為我太嚴了。(班平均 83 分還叫嚴嗎?)我這手真的抬不起來。

前陣子學生分組口頭報告,兩個人一組。一個男生講得很差,說不到重點又滿滿的字,而他自己上課常遲到或乾脆不來。小病不醫成大病,我特別找他來「關切」,看看我能幫他什麼。我問他,你在口頭報告裡遇到什麼困難?他回答得倒很妙,他說:"I used to assume the paternal role in a group." 他習慣扮演爸爸的角色。這個同組的女生不吃他這一套,也喜歡發號施令,所以合作不來。你的報告內容和技巧都是全班倒數第一,要別人怎麼願意聽你的呢?

所以說學生程度差往往是因為態度不長進。

老師總希望每個學生都找到人生的方向,成為各行各業的傑出人才。指導靠我們沒問題,但也要學生有這個志向、決心才行。個性是從小培養的,到大四再想扭轉已經遲了。

原來好的課程還要同時培養學生改進的習慣。譬如說,相同性質的作業出兩次,第一次比分輕,第二次比分重。學生在第一次被殺得慘兮兮,第二次改進了就能拿高分。用成績的進步來鼓勵他們檢討改進。以後我的教材會盡量用這一招。

2008/10/21

研究所三恨

最近爭取到一個正式代課的機會。教授們希望我順便對台下五十多個大四學生談談自己唸研究所的經驗,我欣然從命。現在把當天的說詞翻譯回中文,與大家分享。倒吃甘蔗,先講研究所的「三恨」。

第三恨:重複失敗的實驗

根據我個人的經驗,做實驗的成功率在兩成左右。這也就是說平均一個實驗要重複四次才會成功。(學生聽到這裡都在驚嘆。其實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兩成很接近現實人生咧。)做實驗有時候一次搞定,有時候幾個月、甚至幾年也什麼都出不來。做不出來怎麼辦呢?就是一再想辦法改進,重做再重做。

這種發現實驗再次失敗的感覺真的很糟糕,尤其是一個人孤單留下來奮鬥到深更半夜或週末,已經比別人努力,還被這樣宣判失敗,希望破滅。我整個研究所生涯大約有一半的週末都泡在實驗室。幾天、幾個星期的努力化為泡影,只能默默地收拾實驗用具,一個人垂頭喪氣地走回家,明天再來。現在想起來我真想替當時的自己哭(當年沒哭,只是無力在心裡)。

我說,如果各位同學覺得自己事事順利,沒什麼大挑戰,那你一定要來唸研究所,體認一下真實的人生。台下一陣笑。我寫到這裡實在笑不出來。

第二恨:古怪的同事

這一條跑出來同學們又開始笑,其實這樣講算是客氣的。做研究的人一般來說比較難溝通。有的從小都是第一,自識甚高,瞧不起人。有的被師長寵壞了,一天到晚要依著他。有的脾氣暴燥,所以喜歡窩在實驗室裡,不必管外人的眼光;但一招惹到他,他就會對你動口動手。

我清楚地記得大學時代的感覺,所有的同學都是平等的,沒什麼誰高誰低的問題。但一進實驗室就完全不同了。我們進去的時候是食物鏈的最底層,所有的人都懂得比你多、都比你強,都有權力教訓你、命令你做事。很多惡劣的同事會踩著你、取笑你、侮辱你。我個人就有一籮筐被欺負的經驗(一直到現在都有咧)。但是隨著年資、成就的累積,我們的地位會愈來愈高,累積愈來愈多的人脈資本。我們懂得找後台,懂得把握先機、應對進退、談判妥協,也就愈來愈難給人踩得扁扁的(反過頭來還可以踩當年踩你的人)。這就是社會,這就是成長。

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我怎麼剛好都碰到很難搞的人。不過這也是很好的磨練,花錢買不到的成長經驗。我說,同學們以後不要回過頭來踩人,因為他們知道被踩的感覺。希望他們聽進去了。

第一恨:運氣

賭場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儘管每一次賭局都是運氣,幾百萬場的賭局累積下來,運氣就被平均掉了。但研究生一年最多也就做幾個方向,幾年裡最多試十來個目標。這樣一來就很容易被命運擺佈。我看過幾個相當聰明又努力的研究生,運氣差,好結果做出不來,一直死耗著。也有很多乏善可陳、個性不適合做研究的人運氣又真不錯,很快地發一堆好文章,短短幾年就畢業,拿到好獎學金去大名校鍍金去了,前途不可限量。

回想我自己的研究所八年抗戰,碩士的兩年運氣不錯,接下來有四年左右實在是超級不幸,但最後一、兩年卻有好多件事幸運得頭皮發麻,簡直像在做夢一樣。說真的,我能畢業、能有今天完全是運氣。如果運氣稍微差一點,有一篇文章只要多被拒收一次,比我們的對手實驗室晚發,我就沒有現在的工作。其實我還是我,不管是教大學還是翻漢堡,能力上並沒什麼不同。運氣啊,太不公平了。

不過為了鼓勵同學,我給他們看一則格言:

Luck is when preparation meets oppurtunity.

要隨時準備好,願意下苦功,機會來了才能把握住。另外還有一則格言我很喜歡,但沒時間講:

Luck is what you treat people.

機會一直不來也沒辦法,不過對人好一點是不會錯的。我如果喜歡你,就會想辦法明的暗的拉你一把。

另外中國人常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就是因為運氣差過,才會知道珍惜運氣好的時候,機會來了就一飛衝天。這樣說來,運氣差反而是運氣好。那大概運氣不好又不壞地過一生才是真的運氣不好。喔不,一衰就死掉的才是最慘的。每次看新聞看人莫名奇妙地被天上掉下來的招牌、大樹砸死,被對面車道突然飛過來的車撞死,年紀輕輕就得絕症,就覺得上天真他媽的太不公平了。搞什麼嘛!

其實這哪裡只是研究所的三恨,簡直就是人生的三恨,哈哈。

2008/10/20

IKEA報告公式

最近為不少學生的口頭與書面報告打分數。為求公平、減少主觀好惡,我編了兩套系統;口頭報告用了十項指標,書面報告用了九項。成績由各項給分中平均計算。雖然兩樣系統都挺好的,我希望能盡量簡化、統一。

於是我想出了這麼一個 IKEA 大一統報告給分公式。IKEA 是瑞典有名傢俱公司,用這個名字幫助記憶。

I = K x E x A

解說如下:

I = Information Learned

做報告的目的是傳遞資訊。現在以客觀傳遞資訊的多少當作給分的標準。

K = Useful Knowledge

做什麼都要靠真材實料。光寫得多沒用,大家都知道的廢話就不必了;更差的還散播錯誤資訊。許多報告用字拖拖拉拉,一個字拖成三個字,一句話拖成一大段,前面提過了後面又重覆,都是浪費空間。

E = Effectiveness of presentation

報告要讓人懂,必須條理清楚,從容不迫地講,從一個概念自然地換到另一個概念。另外還可以加以圖片、例證、手勢和語氣輔助,務求做到所有要表達的重點都讓觀眾聽懂。

A = Appeal to the audience

雖然說觀眾、讀者的程度不同,報告者還是能下很多工夫增加觀眾的吸收效率。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提升他們的興趣。驚喜、笑話、熱情、鼓勵都很有用。當然,內容必須符合觀眾的味口,對牛彈琴還是失敗。

最後成績就是 (K x E x A)^(1/3)。譬如說某甲滿腹經綸,但是說話平淡無味,觀眾睡倒一半。K=10,E=A=5,他只能拿 (10x5x5)^(1/3) = 6分。如果他花多點時間加強自己的表達力、提升觀眾興趣,僅管不少宣導知識的時間被拿來說故事、講笑話,最後的成效變成 K=E=A=7.5,進步到 7.5分,至少觀眾都醒著聽完。

這個 IKEA 公式的好處是能鼓勵學生做個面面俱到的報告者。下學期來強制執行。XD

讀者如果是學生的話也不妨從這三個方面來準備,不要偏廢了任何一項。但實際的給分當然會因課因人而異。有的學究型教授自己上課時全班睡倒,為了不承認自己教得爛,他們會非常注重知識而鄙視討好觀眾的小丑行徑。你如果內容豐富高深到讓他聽不懂,他反而更爽,因為他教了這麼多年終於有學生能超過他了。如果你做的是研究報告,就要識相地守本份,偶而露一手搞笑功力就好,等到混出頭了再來讓大家驚豔原來你這麼有趣。

換過來說,有的出過社會打拼回鍋來的教授又會非常注重演講的技巧,這時候就要盡量精簡內容來強調重點。如果你走的是工商路線,正中下懷、讓客戶開心的報告總是成功的,內容深奧到讓他們聽不懂總有賣弄之嫌。至於走領導群眾路線的說話技巧又更加高深,清楚有力,自信威風,完全要給人一種「相信你就沒錯」的印象。另外,如果台下有大量的同學作聽眾,造成哄堂大笑的報告肯定不會低分。如果台下就打分數的一兩個,他大概想笑也不好意思。

好的老師上課內容豐富、解說清楚又笑聲不斷,全班報以熱烈掌聲,因為學生真的學到很多東西。我自己上課的時候也發現三者同等重要。學生的注意力是很難集中的,五分鐘內不出招就會眼神呆滯,原神不知飄向何方。一定要不停地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不然內容再好也只能照顧到那幾個天賦異稟、坐第一排又朝你微笑點頭的強者。但好的教育也要能培養出以一當百的精英。那麼如何滿足這些只須在家自修就可以成功的強者學生呢?我希望每節課裡都能穿插一些深一點的教材,也針對每一個強學生的弱點進行個別輔導。

前幾天我爭取到一節代課經驗,後來聽我們實驗室一個很強的四年級生說,上我的課他終於沒睡著-原本上課的教授他二十分鐘就撐不住了!所以說即使是很強的學生也能從生動活潑的老師身上獲益。

改作業真好玩

最近改學生的訪問作業,讓他們自己選科學家訪問。報告上來了,這些大四生的手筆有些看了實在忍不住笑。現在很惡劣地公布在下面,大家一起輕鬆一下。

1) Dr. X is a well-respected and published scientist, and has accomplished much in his short lifetime.

Lifetime 指的是一個人有生之年。人家年輕教授活得好好的,怎麼說人家死掉了呢?可以改成 in his young age。

2) Dr. X’s interest in science was peaked almost from birth.

這未免太誇張了。剛出生的小嬰兒連思考力都沒有,如何對科學的興趣達到巔峰?難道他長大、會思考之後都沒有更喜歡科學嗎?

3) Dr. X obtained a biochemistry degree in the University of X, where he met his current wife.

在某大學認識了現在的太太。那前一個太太是在別的地方認識的嗎?以後還想換一個嗎?不過我自己在中文好像也會說「我在大學時代認識了現在的太太。」這個學生剛好也是華人。但在這裡不能用 current,可以用 now。The girl becomes my wife now.

4) Dr. X predicts that, with great patience and more research, our future relationship with cancer will only improve.

未來我們與癌症的關係只會改善…會變成互利共生的好朋友嗎?Relationship with cancer 實在不恰當;可以改成 understanding of cancer 或 strategy against cancer。而這整句話根本是一句廢話,不用這個教授預測了。還不如刪掉。

5) Dr. X explained that in general he enjoys stressing the environment.

他享受施壓給環境-聽起來像個亂倒重工業廢棄物還以此為樂的變態。根據上下文,這句可以改成 enjoys studying the environment under controlled stress. 而 explained that in general 這種讓語氣變弱的東西一般建議拿掉。Dr. X enjoys studying the environment under controlled stress.

6) Dr. X and his undergraduate/graduate friends and fathers have been taking road trips to NHL games every year.

他和他的大學和研究所朋友們與爸爸們…他有很多爸爸嗎?

2008/09/28

格言推薦 (1)

我喜歡看網路上的 Quote。這些格言常常說得很妙,把一大堆道理塞在短短的一句話中,教我用以前沒試過的角度看世界。有時候我自己也有感而發編幾條。在這裡推薦一些:

"Courage is not the absence of fear, but rather the judgment that something else is more important than fear."

「勇敢並不是不害怕,而是判斷有其他的事比害怕更重要。」說這句話的是近代的一個搖滾樂團經理 James Neil Hollingworth (1933–1996)。我每次要在大庭廣眾下挺身發言,或者做一些正常人不太想做的事,心裡正遲疑的時候,就會想到這句話。我缺乏勇氣、掌心冒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怎麼辦呢?沒關係,只要確定一下這件事的確很重要,心一橫便幹下去了。事後證明,仔細判斷後壯起膽做下去的事都不會錯,反倒是不經思考、本能性的大膽行事常讓我後悔。同事說我很 outspoken,其實我常怕得要死咧!

"Art is I; science is we."

「藝術是我,科學是我們。」這句簡潔有力的話是實驗醫學的先驅、被稱作「生理學之父」的 Claude Bernard (1813-1878) 說的。藝術是自我情感的發揮,每個人都不一樣,找別人一起搞往往就受限制。科學追求的是普世皆準的真理,適合集眾專家之力分工合作而成。因為自己是做科學的,自從看到這句話以後我便常常找人合作,截長補短、切磋辯析,果然事半功倍。小說創作是門藝術,雖然說很多的創意是在與眾人討論中激發出來的,真的企畫、寫起來還是一個人的事。眾人一起創作的小說往往沒什麼劇情張力,缺少中心思想。其實我覺得教書也像一門藝術,如果和別人一起教,一天到晚協調、討論該怎麼教還真是麻煩,有很多創意都用不出來。我這麼愛教,你就全聽我的不是很好嗎?哈哈。

"The right partner does not let you down every day."

「真正好的伴侶不會讓你每天失望。」這句話是我看到不少對愛人分手後整理出的一個共同點,不過我想情場的過來人應該都有同感吧。有很多對象條件好,但是他們會不停地讓你失望。倒不是因為他們是爛人(其中當然也有啦),只是他們的專長不是你最重視的東西,他們的條件滿足不了你的需要。你如果重視的是勤奮,貪玩的人必定讓你無力。你如果需要運動,一天到晚在電腦前面打字的人(就像我)也無法陪伴你。以前我交過的女朋友常讓我失望,現在的太太總是讓我順心如意。現在想起來,當時沒結果真的是天助我也!不過我們也要檢討自己是不是太自私、要得太多了。對方的優點搞不好是舉世無雙的特技、百年難得一見的潛力,渴望著你的肯定與滋養,一個成功的人身後必定有個偉大的伴侶在苦苦支撐啊!

"I hate evil doers so much that I only focus on getting rid of evil."

「我實在太討厭邪惡的人了,所以我只專心在根除邪惡上。」這是我不久前寫小說時替故事主角想的一句座右銘。一個一個解決掉邪惡的人太沒效率。蝙蝠俠今天關了一個小丑,明天又跑一個企鵝出來。更好的做法是把引發人性邪惡的制度改掉,作弊的人不再得到巨大的利益,守份的人得到更多的獎賞,墮落的機會自然就變少啦!一口氣「解決掉」成百上千的壞人,不是更爽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已經變壞的人大概沒得救;但可以從政策上、教育上著手,改變還沒有定型、還沒有出生的子子孫孫。我這麼喜歡教育,也因為有這一絲「根除邪惡」的快感!但究竟什麼才是邪惡?很有趣的問題,雖然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一點直覺。(除非你已經是壞人了,才不好意思面對。)至於小說的主角下場如何?大概和我自己的下場相關吧,哈哈。

"Nothing gets things done like a deadline."

「沒有東西比一個最後期限更能把事情辦成。」這是我一個同事說的。適度的壓力能充份釋放出我們的潛能;期限到了、不得不幹的時候,就算是廢寢忘食也要把它拼出來!所以我沒事的時候就替自己定一系列的 deadline,既可以避免最後一刻的驚慌失措降低工作效率,又可以多空出一點彈性應付突發狀況。即使我一直不想當一個拖到最後的人,我也有從今天到幾個月後一大串的計畫告訴自己什麼時候做什麼。但很奇怪,我還是生活在各式各樣的拼 deadline 中。或許我要再把眼光放遠一點,或許我替自己定了太多的 deadline 庸人自擾,或許我「學者以多方喪生」想做的事太多,或許我浪費時間在不重要的雜事上,或許我不該把這一分鐘花在打 BLOG…我星期三不是有個經費申請 deadline 嗎?

變質的小費

到日本開會兩個星期,不得不想起北美的小費文化-但我一點也不懷念它。

日本的服務是舉世聞名的好,進門歡迎,出門歡送,乾淨俐落,貫徹始終。在日本消費是一件很爽的事,僅管吃的只是個位數美金的飯,住的只是四十多美金的便宜旅館,人家照樣一絲不茍、誠意滿滿的服務。我甚至覺得他們有點做過頭了。用簽帳卡簽帳的時候,雖然只是二十元美金價值的衣服,女店員彎著腰、兩隻手恭請我在收據上簽名。一個顧客在賣場買了價值一百美金的東西,那個營業員一路六十度鞠躬送他走出去。每次吃飯稱讚好吃(日本的拉麵真的很好吃),店員不管是熱血青年還是六、七十歲老太太,也是一路恭送我們出門。真不太好意思。

但是日本餐廳不收一分錢小費,帳單上寫多少就是多少。他們認為規定的價錢已經包括了服務,對你這樣是理所當然的。如果硬是多塞錢給他不免有點施捨的感覺,甚至有點瞧不起人。

小費文化在北美已經根深蒂固,晚餐的小費可以高到價錢的百分之十五,中餐行情也有百分之十左右。不少高檔一點的餐廳更乾脆,強迫徵收百分之十五的小費。在稅重的加拿大許多省份,一頓飯吃下來八十的變一百。雖然小費收得多,服務的品質卻良莠不齊,尤其是外來移民,從親切微笑到怒目斜視的都有。餐館服務生的待遇很差,領的都是最低薪資(外籍勞工甚至還不到)。大概這些移民受歧視生活不易,或者窮學生學費貴、房租付不出來,內心痛苦全寫在一張「晚娘臉」上。點菜等個老半天,上菜了盤子用摔的「砰」一聲。上次帶個白人同事去吃華人開的日本料理,一個服務生一見我們只點白開水就好像和我們有仇一樣。他驚訝的說:「怎麼會有這樣(爛)的服務,這家店還能生存嗎?」

當然能。他一個人難以下嚥,我們幾個華人同事照樣吃得很開心。中國人似乎很務實,不在乎服務品質,這種自由心證、摸不到的東西,只管摸得到、吃得到的東西好吃與否;如果是便宜的東西,難吃也不打緊,反正填飽了肚子就走人。價錢不只關係食物品質,也反映服務好壞。要享受服務就要多付錢,吃便宜的東西還奢求什麼服務呢?每次吃港式點心,食客們人手一疊報紙,埋首其中(香港人的習慣);上菜的人手一輛推車,像機器人一樣地反覆播放著菜名。於是餐廳裡個個面無表情,我舉手,你上碟,蓋個章走人。茶喝完了再要,臉都不朝你看地丟上來,濺出一灘茶在桌布上。上次在一家高級飲茶餐廳向服務生要支叉子,他說:「用筷子就好啦!」不給。又有一次問:「一盤蝦子裡面為什麼有魚?」服務生說:「蝦子也會吃魚嘛!」這種差勁到好笑的服務在國外的華人餐廳裡不勝枚舉,但是價錢比起西式餐廳真的比較便宜。雖然說小費可以完全扣下,想到其他人也是很努力地幹,薪水又少,我們簽帳用的小費也不是完全給他一個人,而是大家均分的,就還是抱著施捨的心情給下去了。

小費習俗或許有個美麗的開始:有一家餐廳服務特別好,顧客心花怒放,付帳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多賞一點。店主樂不可支,繼續保持優良服務品質,生意興隆;顧客也紛紛多付一點點以茲獎勵,老闆和服務生都賺到。其他餐廳一見也群起仿效,於是顧客們走到哪裡都要多付錢了。漸漸地,付小費變成一種社會規範,不付從常態變成病態,服務實在太差才不給。店主知道服務生有小費,也少付他們一點薪水。到今天服務生沒小費就活不下去,有些亞洲老闆甚至侵佔服務生的小費咧!叫他們如何不擺出一張晚娘面孔?

反過來看,有人揮金如土專當凱子,也有人一毛不拔小費只給一點。亞洲人一向是以給小費吝嗇出名的。或許我們大部份人沒去餐廳當過廉價勞工,沒體會過收入全靠小費的生活,所以不甘願多付錢照顧一下眼前這位面有慍色的大嬸。侍者們一看到黑名單上的少數民族來就不高興,八成忙了半天賺不到什麼錢,不如就給你差一點的服務算了。

小費文化在今天已經完全變質了。他不得不要,你不能不給,常弄得大家心裡都不高興。與其常常勉強付小費給爛食物與服務,我自己一個人寧可吃不收小費的快餐,即使沒服務也常常沒味道,這個價位就是這樣的品質,心裡也踏實。

附帶一提,加拿大的服務普遍比美國好。美國雖然不乏親切的叔叔大嬸與俊男美女,卻常常碰上臉上充滿了暴戾之氣的侍應。我猜這是因為美國對社會底層人士的福利遠不比加拿大,貧富差距大、犯罪率高,造成他們終日鬱鬱寡歡。難道日本服務生就天天開心嗎?其實他們的薪資也不高,一小時一千日元左右(比北美最低工資好一點)。聽日本人說現在的年輕人存不了錢,都不敢結婚了。大概是同樣根深蒂固的社會規範,叫他們不得不壓抑著內心的苦悶,向顧客微笑低頭吧。

加拿大的機場也有不少膚色較黑的亞州、或是拉丁美洲人,穿著制服(其實是自己帶來的)等著攔截你,要幫你搬行李、找推車(推車有時根本被他們壟斷了,只能向他拿)。問他要不要錢,他會說不要。但是走了幾步路到了裡面,他就一隻手伸出來,給的少了就給你臭臉看,再也不瞧你一眼就直接走掉。因為根本不是機場雇員,他們所有的收入都來自冤大頭旅客。看著這些人拿了錢的臉色,真教人懷念日本人不拿錢的六十度鞠躬。

又有一次在溫哥華機場看見兩個正式雇員,一個南亞、一個中東,大約二十多歲的男生站在行李輸送帶出口處,調整行李避免它們堆起來卡住。同樣是一付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南亞男生能混就混,中東男生每件行李都調整一下。或許,服務態度的好壞、小費給的多少根本是民族性的問題。中東人好歹敬業地幹,我對X人的印象又更差了。

2008/09/25

問正確的問題

和我一起教課的X,在第一節課介紹課程的時候對學生這樣說:

「在這門課裡,我們要教你如何問正確的問題。問正確的問題是很重要的…」

我坐在旁邊,聽了之後在自己的筆記上寫下四個中文字「滿嘴大X」。XD 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這麼強的怨念也源自於我日積月累對他的觀察。為什麼我不認同這句話呢?問正確的問題不是很重要嗎?

什麼問題才是「正確的問題」呢?先從反面看,怎樣的問題是錯誤的問題、爛的問題?舉幾個例子:

(1)根本不存在的問題。譬如:「地球的第二個衛星叫什麼?」地球只有一個衛星,第二個衛星不存在。
(2)不可能知道答案的問題。譬如問一個獎券販:「你這一張獎券會不會中獎?」。如果能知道就不會拿出來賣給你了。XD
(3)不能說實話的問題。譬如問一個嫌犯:「是不是你幹的?」。當然「人不是我殺的!」
(4)太難的問題。譬如問一個三歲小孩:「生命的意義是什麼?」他連「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都還不能呢。
(5)太簡單的問題。譬如問一個數學家:「二乘二等於多少?」問上面的三歲小孩還可以。
(6)與當事人不相干的問題。譬如問一個乞丐:「現在買哪支股票好?」他如果懂炒股票還要當乞丐嗎?
(7)本身就狗屁不通的問題。亂編一個:「一隻黑狗舔了一隻白貓,有幾個人會睡著?」很多新詩都有這個風範,情況嚴重者一塊大狗屁還能斷句成好幾塊小狗屁。

在這些爛問題裡我們可以找到一個共通點,那就是「問這些問題的人本身程度不夠」。他們對當事人、對主題、甚至對世界的了解不足,才不能問出一個恰到好處、搔到癢處、一針見血、切中要害的「好問題」。

所以怎樣才能問一個好問題?答案已經出來了,那就是「程度要夠」!沒有什麼課能不教知識,只教學生如何問一個好問題。學生必須自己下工夫學習,了解當事人的專業領域、思維論述,才能問得恰到好處、搔到癢處。能問正確的問題是實力的展現,是努力的結果,就像武林高手一出手就能擊中要害。當初我剛進研究所時,別人討論我完全無從插嘴;現在系上有人演講完畢,我常常是舉手發問的人中間的一個。沒什麼別的原因,只是我學得多了,觸類旁通,舉一反三,自然動不動看得出有什麼「好問題」可問。那些功力深厚的大教授就更不必說了,不只拳拳到肉,簡直是招招致命,常常把人刁難到半天說不出話來。

因此,這位X同事的話可以代換成:「在這門課裡,我們會增加你的程度。增加程度是很重要的…」廢話嘛。更早以前和一個年紀大一點的同事聊天,他說:「懂得問好問題何其容易,都是幾十年的工夫累積來的。」哪有一節課能三個月內就教通你如何問好問題?身為大學教授竟這樣誤人子弟咧!想抄截徑一步登天,只會墮入旁門左道,走火入魔…XD

不過話說回來,有時還真有條捷徑。只要找一個很「健談」的人,丟出一個自由發揮的問題,「談談為什麼你對一行感興趣」、「最喜歡、最困難的部份是什麼」,甚至最簡單的「為什麼」,他就能一路長篇大論下去。但是這個虛招只能偶爾用用,明眼人很快就會看出來誰不夠料,不能一針扎到血管,只能高空掠過,吹動幾根汗毛。但是在新聞採訪時這些大而化之、拋磚引玉的問題又或許是好問題,反正問得太深大眾也聽不懂。對內行人的好問題,對外行人又是爛問題了,哈哈。

順便提到很多老師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沒有問題是笨問題。」意思是鼓勵學生發問。我的想法已經很明顯了-當然有笨問題-還至少有七種呢!如果一個學生程度差,對不起,多開幾次口大概就藏不住。但是,同一個問題在老師看來笨,對學生有可能仍是個好問題。因為學生不懂發問,老師回答了學生就懂了、學到了,不是很好嗎?但這個問題本質上可能還是笨。我認識一些不愛學生的教授和研究所同學,他們開口閉口就是取笑學生問的笨問題;有些還真的很好笑…

但學生千萬不要因噎廢食,怕被笑就不問了。有愛心的好老師很多,只要肯問,總會有所得。老師的任務就是培養學生的實力,讓他們有朝一日也能問出好問題。

2008/09/23

好教授的一個條件

申請教書工作面試的時候我被問了一個很好的問題。發問的教授深吸了口氣說:「這是一個比較哲學的問題…」

我一向喜歡哲學,一聽見是哲學問題,心裡不禁爽了一下,很有可能臉上還微笑到露出牙齒。

「你覺得一個好教授應該有什麼條件?」

當時我怎麼答的已經記不太清楚,拉拉雜雜扯了一堆「教材要條理分明」、「願意花時間陪學生」、「旁徵博引,引起學生興趣」等等。記得當時我不敢講「要有幽默感」,因為相對於整天笑嘻嘻的我,不少教授成天板著張臉,正虎視耽耽地望著我。拐著彎影射他們可能不是好教授未免自討苦吃。

事後我回想,我大學時代橫跨文理工拿三個學位,再八年抗戰唸研究所,見過這麼多教授上課;有的會教,有的不會教。他們的分別究竟在哪?我得到了一個「一以貫之」的答案。

想當年劉皇叔什麼都差,受歡迎的祕訣演義裡反反覆覆講到爛,只有一個「愛民如子」。我想一個好老師、好教授的祕訣也只有一個,就是「把學生當成自己來教」,「愛生如己」是也。等再老一點,「愛生如子」、「愛生如孫」也不錯。

我常常回想自己當學生的時候,親身經歷的諸多「苦難」。有的課沒指定教課書;走進教室,教授口音重、或聲音小又平聽不懂;翻開講義,舉目所及又都是零散的知識,無從下腦。他們的講義常常只丟了個圖出來,旁邊什麼也沒有。學生難道要像照相機一樣把圖背起來嗎?拉拉雜雜的拼湊篇章,常常唸完了一段,卻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學什麼。偏偏考試的時候還常常出這種填空題,或者要求學生把一大串細節重覆一遍。媽呀,幸好我畢業了,再也不是學生。惡夢一場。人家專門編本教科書是有兩下子的,由淺入深,循序漸進,不上課直接讀教科書都可以。(往往不去上課,專心唸完教科書的學生還更強,哈哈。)當然教科書爆貴,教授們一片美意替學生省錢;有的課範圍太廣,總不能要學生買好幾本教科書,用自己的克難講義也不是壞事。

於是我看講義看不懂,上課聽口音聽不懂,完全跟不上進度。每到考前,只見助教門口長龍排一大串。而很多研究生助教自己懂得比大學生更少,問一個問題他要花十分鐘查,真苦了後面排長隊等的人。其實研究生知道的比大學部的學生更少是很正常的事。很多死背的東西一考完就忘了,如果不是恰好命中他論文研究的一個窄範圍,或者實在是太基本的東西,當然要避免誤導學生,再查一遍,期待重拾當年的記憶。因為教授、助教的時間有限,大多數排隊的人都是腦袋空空而回,白白浪費等待的時間。幸好我不懂的太多,無從問起,不必去問了。哈。最後我只能硬著頭皮去考試,想必成績有限。

如今,如果一個學生就像當年的我,跑來哭訴他看不懂某某的教材,又沒人幫他,我一想到以前自己欲哭無淚,只好宣告放棄的情況,當然不忍心放他不管,去體認我當年的不幸。而想當年我唸研究所的時候一再不務正業(打電動,寫網路小說等 XD),老闆卻一再給我機會,放我一條生路,我就很難把眼前看起來十惡不赦的學生宣判死刑。如果我能再給他一個好機會,告訴他連他自己也可能還沒看見的希望,或許他哪天也能走到我今天這一步,發現屬於自己的人生意義。這樣看來,學生時代沒吃過苦的人還比較難當好老師呢。我也不能說自己一定多好,只是我有心去追求優良的教學品質。

有了這一份濃濃的關愛的眼神,學生便如沐春風了(希望不要落慌而逃 XD)。我看過很多人站在學生的對立面教學,腦子裡想的都是學生的壞,不認真、背答案、向前一年的人借作業、考卷等等。每次一聊教書他們就搖頭。他們沒有一個真正喜歡教書,因為他們必須一天到晚和這些可惡的小子鬥智。其實我們都曾經是學生,求高分的心態年年都一樣。再說不是每個學生對每門課都有興趣,很多必修課拿了也只求差不多過關。我從來不會覺得學生壞(也不過是和自己一樣壞),只要改良系統讓他們不太容易取巧作弊,考試多考一點真工夫就好了。

當然,好的教授講課要清楚、條理分明,有耐心、有幽默感,這些都能大大地加分。最後,我提供「官方解答」,在1994年出版的優良大學教育七原則,翻譯成中文如下:

(1)鼓勵師生間的交流
(2)開發學生之間的互動與合作的管道
(3)使用主動的學習方法(相對於被動的聽講。教學相長,最好的教學其實是讓他們去教!)
(4)迅速回應學生的需求
(5)強調時間分配(以訓練計畫能力)
(6)告訴學生自己對他們的高度期望
(7)尊重不同領域的天份與不同的學習方式

Chickering and Gamson (1994)
Seven principles for good practice in undergraduate education.
In: K. A. Feldman & M. B. Paulson (Eds.)
Teaching and learning in the college classroom (pp. 255-262)

道理人人會講,就看誰有足夠的愛心與決心做,甚至有眼光、有手腕更進一步開創新局啦!

做而劣則教

英文裡有句很貶低老師的俗話:"If you can't do, teach." 乍聽很刺耳,仔細想一想還挺有道理的:

(1)同樣一個專業,做的人薪水多,教的人薪水少。能做當然做,不教。
(2)做出來的事馬上就收到有形的成效,教出來的人還沒進入職場,一下子還看不出來,也很難判定是不是當初教得好的功勞,是無形的成效。做件立竿見影的事,人人有成就感;做得不好,沒有成就感的人大概就去找別的做。既然已經學了這個,不如就教教看。
(3)很多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要顧及的東西比想像中多,左支右絀,焦頭爛額。懶得去做,不如來耍耍嘴皮子。很多老師一上課就是唸課本,太簡單了。

當然我並不想認同這個說法。最好的老師必定也是自己做得很好的人,不然他怎麼教人家?信口開河遲早會被抓到。(不過看看那些台灣股市分析師,好像社會大眾對唬爛沒什麼抵抗力。)但想到費曼說,教學是他靈感的來源;我未嘗不是因為實在不喜歡一天到晚重覆差不多、讓頭腦石化的實驗,成功率也不高,常常垂頭喪氣地半夜走回家,才發現原來我的個性更適合千變萬化、自由揮灑、在和學生互動的過程中體會出無窮靈感的教學。

※其實教學生和做實驗的成功率差不多。大部份的學生聽一聽就當耳邊風忘了,但少數那幾個被你改變一輩子的人,一如好不容易做出來的成果,正是一生中值得回顧的成就。

老實說,學術界也廣泛認為研究進行不順利,沒有經費、閒閒沒事的教授才會淪落到多教幾門課。最近經濟不好,政府的研究經費短缺,教授們拼了命做研究、發文章,就怕沒經費,因為申請經費的成功率很低。相對地,他們就更沒有心思花在教學上了。我當然不滿於現況,但是相比之下,全力往教學走的我反能更容易冒出頭來。有時候我也想大概是以前的人教得太好,鼓勵太多人來做研究了,造成現在僧多粥少。現在正好經費與人才、供需重新平衡一下。

嗯,根本是地球上的人太多,資源撐不下去了。這時候還要努力讓大家更健康長命嗎?這個議題很大、很有趣,以後再談。

上次聽一個同事說,做科學就是要不斷延伸知識的領域,研究出新的知識,所以唸研究所只能做研究,名符其實。不過新的知識也需要傳給下一代的人接手,好的教學才能盡到傳承的責任,激發學生的求知欲,吸引人才接棒。而現在的科學愈走愈深,與社會大眾也愈來愈脫節,徒增不必要的誤解與爭議。我們還是需要大量的優良人才投入科學教育。像每幾年就回鍋再炒熱的宗教與演化論,都顯示出科學教育不夠普及,尤其是生命科學。當然問題沒這麼簡單-宗教在許多國家紮根極深,已經是維繫社會安全的根基了。

有次開會我還聽過另一個看法,就是學生遲早會自己啟蒙,不必費心去引導。聽了這話後我頗火大,多少人材就這樣灑種在那裡等著他自己長成大樹,乾掉的有多少?被風吹到不毛地的有多少?你不澆(教)並不代表別人也不必澆呢!我每每想起自己的過去,都常感嘆一個好的、關心自己的老師對我人生巨大的影響。幸好我的指導教授不是你,哈哈。

不過這樣也好,在大學裡不喜歡教書的人就專心做研究,喜歡教的人全職教,你不要的我通通揀回來提煉加工。根據經濟學的自由貿易法則,比起清一色被教書拖累的研究者,研究者與教學者分工合作的總產量絕對會更高。就不知道專司研究者會不會被缺乏靈感所苦了。或許,只有費曼等級的大師才這麼重視靈感吧。

※我認為頂尖的教學型教授還是要做一點研究,原因以後再談。

中段出名師

大四的時候,系上有個好心的教授跑來借課演講,給我們一點選擇畢業後人生道路的忠告。他有句話讓我一輩子難忘,現在分享給大家。他說:

「如果一個班上的同學依成績高低分成三段,最好的研究者會出在前段,最好的老師會出在中段,而錢賺得最多的會出在後段。」

會唸書的人做研究非常適合。除了看文章吸收得快,他們通常都有自習的自信與習慣,養成比較內向的個性。內向的人忍受得住深夜實驗室裡的寂寞,才有毅力堅持到底。天才、怪胎們雖然常常讓人羨慕,真正在社會上卻是被大多數「正常」的人排擠、欺負的。讓他們陶醉在自己的研究領域中自由發揮,一伸手拿張紙開始演算,一有靈感衝回實驗室,這樣追尋知識的舞台實在是再恰當不過。

成績差的三分之一也很適合賺大錢。從小心裡受到成績好的同學壓抑,他們長大後特別想要在某些方面「贏回來」,往往用身邊最常見到的金錢來衡量自己的價值。此外,成績在後段的人不唸書,把同樣時間拿來學交際、學社會經驗,三教九流見識得多,身段柔軟,不必講太多風骨、原則的廢話,做起生意來更加得心應手。再說成績不理想,畢業後也比較難找到好工作;沒有好工作不如自己創業。以現今的資本主義社會架構,經商的收入的確是最高。這樣的資本主義社會究竟好不好呢?呵呵,大概可以寫幾本書了。

那為什麼最好的老師出在中段呢?當時大四的我一點頭緒也沒有,直到最近幾年,自己決定往教學走,才逐漸有所領悟。原因很簡單。第一,太聰明的人沒有耐心停下來教太笨的。我以前有個很強的教授一天到晚上課就說「這個很簡單,很簡單」,稀哩嘩啦就帶過去了。程度不太好學生完全跟不上,又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笨。所以這些前段生之中雖然有人實在很愛教,卻不見得讓大家都懂,教學評薦的時候就吃虧了。(除非他們去教世界一流英才,那又是如魚得水,諾貝爾獎一脈相傳了!)相反地,不愛唸書的人根本無料可教,再說教書的薪水很少,很難引起他們的興趣。後來又回來教書的公司老闆多是事業有成,再依自己的興趣再回頭去教人做生意,搞不好再撈一筆。

於是,中段的學生最能體會上下兩極的心情,上課的內容最有可能讓大家聽懂,便責無旁貸地成為最好的老師了。

現在回想起來,研究所以前的我一直跑在前面,有一股臭臭的傲氣在嘴邊,果然是教學成果平平,雖然我一向好為人師,卻沒有幾個人說我會教書。唸研究所的時候,拿的那些課大多是靠背的硬功,我從工程轉來,基礎薄弱又不愛背,只有一門計算和兩門向全系做報告的課合胃口。平均一下,我的成績變成中段的學生,再說我唸研究所的進度緩慢,簡直和後段班沒兩樣。果然,現在我很能體會學生的心情;我嘴邊的傲氣早已化作誠意,每每想著我當年多麼孤立無援,這次換我來教,可不能再讓你這麼可憐。轉眼間,同事與學生對我教學的好評有如黃河潰堤,一發不可收拾,哈哈。

讓我這個中段的來當老師,在課堂上把那些只有怪胎才能記住的旁枝末節取代為淺顯易懂、終身受用的總綱概念;再私下鼓勵怪胎去深造,做研究造福人類,豈不美哉?

中段出來的老師,很好,很好!

物以類聚

中國有句話「物以類聚」。彷彿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把中原一百零八個重義輕財、卻又不怕吃人肉的好漢聚集在粱山泊上。劉關張寧可拋妻子也不願斷手足,寧可丟大軍也要為兄弟報仇,帳下也就不乏殺進百萬大軍救阿斗的趙子龍,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諸葛亮。曹營那擠滿了西瓜靠大邊、見風轉舵的政治鬥爭能手,不想湊熱鬧的七個人便找好相約作伴,躲進竹林裡脫衣服喝酒了。

社會心理學有個理論,就是人們喜歡找個性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作朋友、當伴侶。這樣一來,自己的意見比較容易被接受,對自我有正面的鼓勵作用;再說爭執磨擦總是令人不快的,愈多不快自然愈不容易產生好感。一群差不多的人聚在一起,可能激發出彼此的潛能,幹出驚天地、泣鬼神,拋頭顱、灑熱血的壯舉;也可能墮落出責任分擔的共犯結構,你偷我搶,你頹我廢。

生活裡遇見百樣人,有的讓我敬重三分,走在一起如沐春風,有的叫我敬而遠之,話不投機半句多。有時候分析自己為什麼喜歡一個人,討厭一個人,原因總是我自己-和我愈像,我就愈喜歡。實驗室前後有兩位嘴砲同事,聽他們說話常常是耐力的磨練,不外是低能的是別人,沒錯的是自己一類的內容。(當然,他們兩個常常聊得很高興。)我覺得凡事怪別人不是成熟的表現,所以很少和他們交心,頂多是嗯啊唉呀過去。另外有兩個同學彼此不合,一個溫吞、一個豪放。但我和他兩人都不錯,因為溫吞的同學質樸有禮,豪放的同學熱忱上進-兩者都是我嚮往的個性。

物以類聚的常態看在孔老夫子眼中,發出了「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損者三友: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的感慨。我想,找和自己相近的人並不是最好的交友之道,畢竟自己後腦勺不長眼睛,盲點要站在不同的視角才看得見。但一味的廣結善緣也不免失於繁瑣,激發不出什麼火花。最好是獨具慧眼地發掘聖人口中的「益友」,不需要花太多精力培養感情的「君子之交」,直說自己的缺點的同時卻又原諒你,稱讚自己不是為了拍馬屁,沒得上網查wiki的時候還可以當百科全書來用。或許自己先變成這樣的人,差不多的人也會給一股神奇的力量吸過來吧。

老狗照鏡子

以前讀教育心理學,學到剛出生的小嬰兒是沒有「自己」這一個概念的。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打雷嚇哭,肚子餓哭,都是基本的反射,和低等的動物沒什麼不同。「我」是大腦更加發育之後才衍生出的概念。笛卡兒寫下「我思故我在」,正是在嘗試證明「我」這個概念的真實性。而就算是大數學家笛卡兒,也要借助他對神的信心來確定自己不是虛構出來的。

以前家裡養了隻小狗。小狗小時候有一次想去咬鏡子後面的玩具,卻只能乾著急用前腳空撥一場。此後牠大概終於搞懂了鏡子是什麼東西,再也不對鏡子感興趣。每次抱牠看鏡子,說「那是誰?」牠必定扭頭看別的地方。或許牠覺得我太無聊,明知故問;也或許牠學會鏡子是個騙子,不看為妙。

小狗老了以後,有一回我們全家去公園看秋天楓葉。晚上我們睡旅館,小狗就睡在我腳邊。我注意到牠一直朝著浴室的方向看,目不轉睛地看。我們都睡了,牠也趴下來,但眼睛還是睜開著看同一個方向。一開始我們覺得奇怪,因為牠從來不會這樣。第二天早上終於明白,原來浴室的門上裝了一大片鏡子,晚上睡覺的時候門半敞著,從牠睡的角度看去正好就會看見自己。

小狗照了一晚上鏡子,鏡子裡的東西明顯地讓牠很感興趣。牠似乎並不把那當成別的狗,否則依牠的個性少說會低聲警告個幾句。牠看鏡子的姿勢也很放鬆,就像我們正常睡覺,卻只是把眼睛睜開一樣。或許,牠知道那就是他自己-原來狗也是有「我」這個概念?不曉得牠一晚上狗鏡兩相望,心裡想些什麼?「喔~原來我長這個樣子。」「啊,原來我比上次看鏡子老了這麼多。」狗的思想大概沒那麼複雜。

那次出門,原本老邁,行動庸懶的小狗特別精神抖擻,陪我們在山裡穿縮了好長一段路。回家以後牠的體力迅速衰竭,一個半月之後就過世了,獸醫說大概是腦瘤擴散。以人類的年齡算,牠活了約78歲。或許,在77歲的這一晚小狗終於認識了自己的存在。對於簡單的小狗來說,這也算是一種「朝聞道,夕死可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