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八歲左右我立志當一個像子路「聞過則喜」的人。忠言逆耳,批評聽在耳裡總是不舒服,願意得罪自己的「直友」也不多。記得那時我常主動問朋友自己有什麼缺點,也陸續改了不少。進了研究所以後這個習慣就荒廢了-我上班不準時、做實驗不認真、沒耐心…缺點太多,自己一清二處,怎麼改也改不掉,已經到了逃避、不敢想的地步,也不必請人指點了。但自從確定走純教育路線以來,我努力工作,在教學上求完美,這些不敢想的缺點「馬上好」,消失了一大半。(人怕入錯行,特別在這裡提醒自己別誤回歧途,回去做實驗。)
不過今天聽見一則自己的缺點,特別記在這裡。
原來上學期我一個學生很不喜歡我的教學方法,和朋友出去吃飯的時候抱怨,給我一個研究生朋友聽到,特別好心轉告我。這位同學為什麼不喜歡我的教學方法呢?她認為:
(1)我上課時不停搞笑,不夠嚴肅。
(2)她問我問題,我不直接告訴她答案,而是扯了一大堆其他東西。
第一條很難改,因為輕鬆搞笑正是我嚮往的風格。很多學生很喜歡聽笑話,都要我多講一點。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希望我上課嚴肅一點的。我從小就喜歡在教室裡搞笑,也羨慕創意多、腦筋活、思路敏捷的同學,大家不時口出妙言,每日哄堂大笑數次。高中時我補習過一陣子,對那些補習班的名師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們口沫橫飛地炒熱把幾百人的大教室,又把繁鎖的知識整理得簡單易懂。於是我努力效法賢達先進,終於有今日的一點小功力。
其實我是非常嚴肅地對待知識、真理的。上學期這門課我的舞台很少,只有三個小時在台上唱獨角戲,或許容易給人我只是來搞笑插花的印象。以後上課的時數多了,幾百張 Power Point,十幾個作業丟出來,我想學生們自然就會知道我是玩真的。
關於第二點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說。我在實驗室前後帶過六個學生,我常和他們一起發現問題,想答案。他們有科學上的問題,我就解釋來龍去脈給他們聽。前幾個學生都挺高興的,動不動就露出「喔~想通了」那種愉快的笑容。這些學生教一遍、最多兩遍也就懂了。但最近我陸續接觸到幾個成績比較差的學生,教什麼都要四、五遍。他們問我問題,我照例完全地解釋來龍去脈給他們聽,得到的回應是卻讓我嚇一大跳:
「這不是我問的問題。」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自己變笨了,聽錯了他們的問題。這事發生好多次以後,我才發現錯不在我。這些學生只想我告訴他答案;對我解釋的那些來龍去脈沒什麼興趣-不知道是能力不夠、聽不懂,還是單純的沒聽進去-大概兩者都有。最後我只好對他們「放棄」,凡事只講正確答案。我省事,他省力,倒也相處非常愉快。最近實驗室又來一個成績更差的學生,我很快又學乖,比照「放棄」模式,但這個學生做實驗非常粗枝大葉,學習態度也不好,連安分做實驗也訓練不來了(雙重放棄)。
上學期教課的時候我不知道學生的底細,所以又回到預定的「循循善誘」模式。很不幸這個女生又是一個「標準答案派」的。聽當助教的研究生們說,現在的大學生多是這個樣子。我們大學三年級有一門生化課,分給兩個教授來教。學生去問老一點的教授問題,他就拉拉雜雜扯上很多相關知識;年輕的教授就很明白告訴你標準答案。結果學生全都去問年輕的教授。老一點的教授好不容易來了個學生有問題,他的問題竟然是:請問那個年輕的教授辦公室在哪?
我們常說大學是訓練精英思考的地方,其實這句話已經過時了!加拿大和台灣的教育走向一模一樣-全民有大學唸。搞不好全世界政府拼教育業績,都往這個方向走。只見大學一間接一間開、升級,課程愈來愈簡單,學生的素質也愈來愈差,對別人的要求愈來愈多、對自己的要求愈來愈少。現在的大學生的素質完全就是上一代高中、職生的素質。沒有大學學位反正找不到工作,大家都來唸大學吧。我服務的大學還是加拿大前三名的,學生程度便如此良莠不齊,下學期教的那所大學排不上前十名,情況就可想而知了。我從沒聽過學生要實現什麼自我,把自己的能力發揮到極限,也就不必奢求他們要以天下興亡為己任了。以前的大學訓練社會上百分之十的思考菁英,靠他們掀起潮流。現在的大學只是高中的自然延伸,百分之九十的大學生只想著隨波逐流。要他們當思考者是不切實際的-社會上大家都思考,就沒人願意去一遍一遍執行差不多的東西了。
我很希望能對學生們一視同仁,但是要怎樣「有教無類」又要「因材施教」呢?那些只要標準答案的同學啊,你們能不能弄個什麼徽章在胸口,放個「請直接告訴我答案就好了,謝謝」在 email 裡面,讓我們不再浪廢時間在彼此身上呢?或許以後我要先問這麼一句:「我可以直接告訴你要標準答案,也可以告訴你道理,讓你自己可以推論出答案。你要哪一種?」但講這句話真是浪費時間…
研究所的小朋友們有個好建議。只要告訴同學們,我的考試會考「為什麼」,同學們就會不亦樂乎地聽我講「為什麼」了。但他們究竟真的想知道為什麼,還是不問為什麼,直接把為什麼也背下來?我不要求太多,只希望那百分之十的人把思考傳承下去,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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