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28

變質的小費

到日本開會兩個星期,不得不想起北美的小費文化-但我一點也不懷念它。

日本的服務是舉世聞名的好,進門歡迎,出門歡送,乾淨俐落,貫徹始終。在日本消費是一件很爽的事,僅管吃的只是個位數美金的飯,住的只是四十多美金的便宜旅館,人家照樣一絲不茍、誠意滿滿的服務。我甚至覺得他們有點做過頭了。用簽帳卡簽帳的時候,雖然只是二十元美金價值的衣服,女店員彎著腰、兩隻手恭請我在收據上簽名。一個顧客在賣場買了價值一百美金的東西,那個營業員一路六十度鞠躬送他走出去。每次吃飯稱讚好吃(日本的拉麵真的很好吃),店員不管是熱血青年還是六、七十歲老太太,也是一路恭送我們出門。真不太好意思。

但是日本餐廳不收一分錢小費,帳單上寫多少就是多少。他們認為規定的價錢已經包括了服務,對你這樣是理所當然的。如果硬是多塞錢給他不免有點施捨的感覺,甚至有點瞧不起人。

小費文化在北美已經根深蒂固,晚餐的小費可以高到價錢的百分之十五,中餐行情也有百分之十左右。不少高檔一點的餐廳更乾脆,強迫徵收百分之十五的小費。在稅重的加拿大許多省份,一頓飯吃下來八十的變一百。雖然小費收得多,服務的品質卻良莠不齊,尤其是外來移民,從親切微笑到怒目斜視的都有。餐館服務生的待遇很差,領的都是最低薪資(外籍勞工甚至還不到)。大概這些移民受歧視生活不易,或者窮學生學費貴、房租付不出來,內心痛苦全寫在一張「晚娘臉」上。點菜等個老半天,上菜了盤子用摔的「砰」一聲。上次帶個白人同事去吃華人開的日本料理,一個服務生一見我們只點白開水就好像和我們有仇一樣。他驚訝的說:「怎麼會有這樣(爛)的服務,這家店還能生存嗎?」

當然能。他一個人難以下嚥,我們幾個華人同事照樣吃得很開心。中國人似乎很務實,不在乎服務品質,這種自由心證、摸不到的東西,只管摸得到、吃得到的東西好吃與否;如果是便宜的東西,難吃也不打緊,反正填飽了肚子就走人。價錢不只關係食物品質,也反映服務好壞。要享受服務就要多付錢,吃便宜的東西還奢求什麼服務呢?每次吃港式點心,食客們人手一疊報紙,埋首其中(香港人的習慣);上菜的人手一輛推車,像機器人一樣地反覆播放著菜名。於是餐廳裡個個面無表情,我舉手,你上碟,蓋個章走人。茶喝完了再要,臉都不朝你看地丟上來,濺出一灘茶在桌布上。上次在一家高級飲茶餐廳向服務生要支叉子,他說:「用筷子就好啦!」不給。又有一次問:「一盤蝦子裡面為什麼有魚?」服務生說:「蝦子也會吃魚嘛!」這種差勁到好笑的服務在國外的華人餐廳裡不勝枚舉,但是價錢比起西式餐廳真的比較便宜。雖然說小費可以完全扣下,想到其他人也是很努力地幹,薪水又少,我們簽帳用的小費也不是完全給他一個人,而是大家均分的,就還是抱著施捨的心情給下去了。

小費習俗或許有個美麗的開始:有一家餐廳服務特別好,顧客心花怒放,付帳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多賞一點。店主樂不可支,繼續保持優良服務品質,生意興隆;顧客也紛紛多付一點點以茲獎勵,老闆和服務生都賺到。其他餐廳一見也群起仿效,於是顧客們走到哪裡都要多付錢了。漸漸地,付小費變成一種社會規範,不付從常態變成病態,服務實在太差才不給。店主知道服務生有小費,也少付他們一點薪水。到今天服務生沒小費就活不下去,有些亞洲老闆甚至侵佔服務生的小費咧!叫他們如何不擺出一張晚娘面孔?

反過來看,有人揮金如土專當凱子,也有人一毛不拔小費只給一點。亞洲人一向是以給小費吝嗇出名的。或許我們大部份人沒去餐廳當過廉價勞工,沒體會過收入全靠小費的生活,所以不甘願多付錢照顧一下眼前這位面有慍色的大嬸。侍者們一看到黑名單上的少數民族來就不高興,八成忙了半天賺不到什麼錢,不如就給你差一點的服務算了。

小費文化在今天已經完全變質了。他不得不要,你不能不給,常弄得大家心裡都不高興。與其常常勉強付小費給爛食物與服務,我自己一個人寧可吃不收小費的快餐,即使沒服務也常常沒味道,這個價位就是這樣的品質,心裡也踏實。

附帶一提,加拿大的服務普遍比美國好。美國雖然不乏親切的叔叔大嬸與俊男美女,卻常常碰上臉上充滿了暴戾之氣的侍應。我猜這是因為美國對社會底層人士的福利遠不比加拿大,貧富差距大、犯罪率高,造成他們終日鬱鬱寡歡。難道日本服務生就天天開心嗎?其實他們的薪資也不高,一小時一千日元左右(比北美最低工資好一點)。聽日本人說現在的年輕人存不了錢,都不敢結婚了。大概是同樣根深蒂固的社會規範,叫他們不得不壓抑著內心的苦悶,向顧客微笑低頭吧。

加拿大的機場也有不少膚色較黑的亞州、或是拉丁美洲人,穿著制服(其實是自己帶來的)等著攔截你,要幫你搬行李、找推車(推車有時根本被他們壟斷了,只能向他拿)。問他要不要錢,他會說不要。但是走了幾步路到了裡面,他就一隻手伸出來,給的少了就給你臭臉看,再也不瞧你一眼就直接走掉。因為根本不是機場雇員,他們所有的收入都來自冤大頭旅客。看著這些人拿了錢的臉色,真教人懷念日本人不拿錢的六十度鞠躬。

又有一次在溫哥華機場看見兩個正式雇員,一個南亞、一個中東,大約二十多歲的男生站在行李輸送帶出口處,調整行李避免它們堆起來卡住。同樣是一付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南亞男生能混就混,中東男生每件行李都調整一下。或許,服務態度的好壞、小費給的多少根本是民族性的問題。中東人好歹敬業地幹,我對X人的印象又更差了。

No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