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一 漢軍棄交趾城第三日>
仆水潺潺,鳥囀樹稍。虞汜悠悠醒來,視野裡盡是綠葉,幾許刺目陽光從中透出,原來自己躺在一棵樹下。他往身旁一摸,盡是河床沙土。
原來虞汜深夜中伏兵敗,為了躲避敵將福融的砍殺,失足跌落河谷,載浮載沉於波濤中,命在旦夕。多虧了他年輕時四處遊歷交州,頗識水性,能保持鎮定,於滾滾江水之中卸下全身重甲,飄浮江上,不致溺斃。
月光下,虞汜浮於仆水上達一個多時辰,順流而下數十里,直待喊殺聲已完全遠去,才努力攀石登岸,躲在林木濃密處小憩。
而虞汜先前翻落山谷時撞到了頭,又受了三、四處皮肉傷,再一個多時辰手腳不停地划水,終於在此時精疲力盡,竟在恍惚間昏睡了一日兩夜。
「哈。沒死。」
虞汜暗自慶幸自己撿回一命,掙扎起身,雙手舀了溪水潤口,拍打全身上下的泥沙、枝葉,揚起一陣陣輕煙。躺了一日半,全身早給烘乾了。
「從前聽說漢軍有個女將諸葛玉十分厲害,想不到這個福融夫人一雙板斧也如此生猛。」
虞汜邊想,邊沿仆水下游走去。
「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竟讓他們搶發援軍,先到這裡一步。」
「而且他不趕去救交趾,卻守在這裡截我這一路,肯定是另有所圖…圖什麼?」
「南軍怎麼這麼快就從建寧趕到?起碼要走大半個月的吧?喔,對了。一定是從臨近的小郡發兵。」
「唔…漢南軍出謀者的智算似乎在我之上。」
走了半日,虞汜到了前夜裡泊船處。他那八千軍士帶來的一百來艘走舸全不見了,只留下數十道停船的泥沙痕跡,還有十幾具插著箭的屍身散落河邊。
「嘖嘖…好歹留一艘給我吧?」
虞汜走上前檢視屍身,只見這些屍體幾乎沒穿衣服,腰間、手中卻有標準的吳軍裝備,環首刀、短弓等等。
「嗯,這位壯士一路好走,讓虞監軍借點東西。」
虞汜自屍體手中接下一把不怎麼鋒利的環首刀,又從他的腰包裡搜出的兩袋泡了水的豆餅。虞汜許久沒吃東西,哪裡管食物的味道,只顧大口大口地吞豆餅下肚。光顧完這位壯士,又到下一位英雄口袋裡搜刮。吃飽後又多塞了十幾袋口糧進自己的腰帶,坐在江邊消化休息。
「若陶將軍不知我等兵敗,卻放漢軍一路退回仆水谷中,豈不是縱虎歸山,前功盡棄?」
「我得盡快通知陶將軍。但此處回交趾步行少說三日,若沿河而行,碰上了漢軍或者強盜打截,又是死路一條。最好能找一艘船…」
虞汜蹲在一具翻白眼的屍體旁,盤算著今後對策。
「這位公子沒事嗎?」
「啊~」
虞汜只道是屍體開口,嚇了一跳,險些坐倒。定睛回頭一看,原來是個帶著斗笠,滿臉皺紋黑斑,卻留著一嘴漂亮白鬍鬚的魚夫,手執長篙一條,站在一葉扁舟上緩緩靠岸。
「沒事。老丈,今日是幾日?」
「二月十一。」
魚叟對虞汜微笑,露出兩排黑黑的牙齒。
「聽老丈口音,似乎不是交州人?」
「偶是山越人。」
「在下是大吳…呃…攻打吳國的大漢校尉,姓劉。前夜裡與賊將於上游激戰,迷路於此。」
「是這樣喔~」
魚夫和藹地點頭。虞汜不禁慶幸自己腦子沒給仆水泡壞。山越人和吳國人已成為世仇,當然不能洩露自己的身份。
「在下要回交趾城去覆命,但苦無舟船可用。老丈可有多餘的舟船借給、賣給在下?」
「上來吧。偶送你回交趾。兩天就到。」魚夫朝虞汜招手。
「如此甚好…那麼路費一兩黃金如何?在下一回交趾就送錢來。」
「不用啦。」魚夫只是不斷地朝虞汜招手。
「這怎麼好意思呢?」
「上來吧。」
虞汜禁不住魚夫好意邀請,跨上了小舟。這舟雖不寬,前後丈餘,前後坐兩個人倒也足夠。
魚夫長篙向岸邊一頂,小船便輕輕離岸,順江而去。
微風撫面,風光和煦,岸上是翠綠的草原,身旁是清澈的仆水,虞汜伸手入水,享受源源不絕的沁心清涼。這一帶江闊水淺,小舟緩緩順水飄去,煞是愜意。
「老丈是山越人,怎麼到交州來補魚?」
「公子難道不知道嗎?吳越這幾年發生許多大事。」
「呃…在下久居蜀中,不知外面的事。怎麼了?」虞汜搔了搔頭。
魚叟若有所失,頹然轉身坐下,看著虞汜。
「都是傷心事,不多提了。總之到最後,吳國人佔了偶們山越的土地,把偶們趕到了交趾。偶在交州沒田地,只有靠打魚為生。」
「原來如此…」
「這小舟就是偶所有的資產。」
虞汜瞧見老魚夫布滿皺紋的眼角閃著幾許淚光。
「哼!可恨吳狗,在下一定要為老丈報仇!」
虞汜入戲三分,憤怒地捶了兩下江面,「啪啪」聲中,激起不少水花。
「咳。」魚夫嘆了口氣。
「冤冤相報,何時是個了局呢?」
「國破家亡,血海深仇,如何不報?」
「報仇這種事啊,偶活到這個年紀,已經看得太多了,沒有感覺了。」
「為什麼呢?」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你報仇殺了偶;偶的兒子報仇殺了你;你的兒子報仇,又殺了偶兒子;偶的孫子又報仇,殺了你兒子…到頭來,就是偶們兩家人死光光而已。」
「那倒是…吳越交惡數百年,多少家破人亡…」
「偶是補魚人,魚看偶就是個人,還會知道偶是吳人、越人、交州人嗎?」
「不會。」
虞汜想起自己祖籍廣州,生在揚州,長在交州,出仕後行遍天下。自己該是什麼地方人?
「偶才不必當越人、吳人、交州人…偶只要當一個走到哪裡都過好日子的人。」
「…老丈說得好。」
虞汜知道,漁叟說的是最淺顯的道理,也是一般百姓最真摯的心聲。上位者口口聲聲要為萬世開太平,卻一再喚起人民的仇恨,挑起一次接一次的戰禍。
「現在吳國人又追殺到交州來,偶大概又要搬家了。這次不曉得還要被趕到哪裡。唉。」
虞汜不禁同情起老漁夫來。戰爭不僅害死軍士,更使得千萬百姓流離失所。
「那麼…有什麼在下可以幫忙的嗎?老丈想不想回到山越家鄉治產?」
虞汜盤算著具體作法,首先要安給這個魚夫一個假身份,再依護送自己的軍功,賞他幾畝田地…
「偶的父母兄弟都不在了,一個人回山越做什麼?」
「回到自己生長的家鄉,不是特別親切嗎?」
「哈哈哈。」魚叟仰天乾笑。
「將軍可知魚性嗎?在這仆水之中有一種魚,每年秋季的時候從大海回游,到上游產卵,只因這條仆水是他們的家鄉。而幼魚孵化之後,卻要沿仆水而下,回到大海中成長,只因大海才是他們的天下。人也該像魚一樣,以四海為家啊!」
「但是在下聽說山越人常常高叫自己『愛山越』,您難道不愛山越嗎…」
「從早到晚大叫『愛山越』的那些部帥啊,沒一個真正把山越人的死活放在眼裡。」
虞汜點頭同意。據說『愛山越』叫得最大聲的那個嚴暉軍師,和倭國人走得很近,現在又去了漢軍。
「偶們這些山越人已經給山越人騙怕了,再也不信那一套。山越人只想安穩地過日子,在哪裡都無所謂。」
「原來山越人是這樣想的…真是受教了。」
虞汜以手托腮,回想數百年來的吳越衝突。
吳國皇帝孫皓假設山越人人想著復仇,要將他們趕盡殺絕;而吳人、交州人現在倒是一見到越人就起戒心,恨不得把他們趕走…山越人在吳國境內謀求和平相處已是不可能了。而受盡苦難的越人已經不在乎自己在哪裡,只想過著平安日子。
魚叟起身再撐竿,在他穩健的身手上,狹長的小舟飛速順江而下,渡過一個接一個的淺灘,直直向交趾進發。吳將虞汜也沉浸在這難得的「吳越交融」的時刻。
※ ※ ※ ※
當夜
※ ※ ※ ※
全身鎧甲披掛的侍中張尚睡不著,盤腿坐在地上發呆,享受從面前滾滾仆水飄來的一陣陣涼風。
張尚給主帥陶璜調來守糧,已經過了五日五夜。每一日重覆著點糧、收糧、送糧的例行公事。第一日還算忙碌,第二日還算緊張,第三日還算新鮮,到這第五日,張尚已有大半日在發呆中度過。
張尚坐在屯糧的小丘之上,向東南望去-數里外,交趾城頭上的火光稀稀落落,先前吳軍三面圍城的營寨也早已撤得乾淨。二日前漢軍棄城,陶璜入城安民,又率大軍去追擊漢軍,留下張尚率軍三千守糧。
「啊,張侍中!」
張尚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嚇得他趕緊掙扎起身行禮。
「啊~李監軍怎麼來了?」
「可不是。陶將軍連日追擊漢軍,遲遲未開戰,深明糧路甚為緊要,因此特命在下前來代守。侍中於明日一早便可回去陶將軍處覆命。」
「原來如此。」
不必獨當大任,張尚雖然鬆了一口氣,卻難免心中不快。陶璜大概是瞧不起自己,竟換了監軍李勖來守糧。
那這個李勖又有多少能耐呢?張尚聽過手下流傳的謠言,數日前李勖刻意放漢軍出城的時候,中了敵人一招「聲南擊北」,攻進寨來,大燒大搶,死傷百餘,卻不能殺敵軍一人,白白浪費弓箭。這樣的窩囊戰績,竟然還能在陶璜面前報功…
「張侍中,有心事嗎?」
「啊~沒有。在下本是天子近侍,領兵作戰不在行。」張尚低頭,對腳下的雜草擠出一個笑容。
「呵呵。可別這麼說。」李勖拍了拍張尚的肩。
「蜀漢的前大將軍費禕不也是侍中出身嗎?張侍中有朝一日回到皇上身邊,可要替昔日的同袍們美言幾句啊~哈哈哈~」
「啊哈哈哈,只要在下回得去建業,一定一定」。
「人在官場,言不由己」,張尚無奈地隨著李勖大笑。
「張侍中放心,只要我等按陶將軍計策行事,必可平定交州。藉時論功行賞,張侍中一定能回到建業的啊。」
「啊…多謝,多謝。」
張尚盤算起他的未來-的確,或許他能因軍功回到皇帝身邊。但他聽說這個皇帝孫皓的脾氣愈來愈暴躁,責打臣下已經是例行公事,三日五日還拖幾個出去砍頭…而自己畢竟是名臣張紘之後,若不作個直言敢諫的忠臣,只因為膽小怕死而默默無聞一生,不是有辱家門嗎?
「在下一定盡忠職守。」
「好極了。國家就需要張侍中這樣的忠臣。咦,張侍中,你看西北…仆水上似乎有火光?」
「喔?」
屯糧小丘之上,張尚依李勖的指引遠望西北,果然見到點點星火順江而下,正朝這裡接近。
「是李監軍的人馬嗎?」
「不是。我只帶了本部兵馬五百,已經到齊了。」
「難道是陶將軍派來的使者?」
「也不是。陶將軍人在仆水以南,使者只會打南方的仆水支流來,不會費事繞路走西北支流。」
原來仆水進入交州平原後分支,陶璜屯糧處位於兩條支流中間。
「那會是誰?」
張尚與李勖對看一眼,仆水上吹來涼風,增添了幾許神秘。
※ ※ ※ ※
張尚與李勖領著數百軍士全副武裝,沿江邊列隊,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一列船隊。
約百艘走舸,打的都是大吳旗號,上面至少載了一千軍士,正緩緩駛向江邊。一將全身黑衣,立於主船船頭上,身後又有一面「脩」字大旗。
「行前部督脩允特使求見!」主船上軍士大喊。
「哎。我還說是誰呢,原來是脩允這小子的人馬。」李勖鬆了口氣。
主船率先靠岸,船首的黑衣使者「喝」一聲飛躍上岸。而這一躍的力道猛了,留下船支大大地晃動,站在船邊的軍士險些摔進水裡。
「這脩允治的什麼水軍,連上岸都弄到自己人差點落水…」李勖低聲自言自語,傳進一旁的張尚耳中。
「這使者竟有如此份量…」張尚心想,沒有出聲。
張尚又打量這使者的穿戴,全身黑衣外面再罩一件黑色斗篷,連頭髮都遮住,只露出一張頗圓的臉蛋。
「我乃行前部督脩允特使陳勇。虞監軍與我家主人在仆水谷中堅守,糧草不繼,命我與軍士火速取一萬斛來用。」
「為什麼五日前不帶全,現在才分兵來搬?」
張尚一聽李勖問,心中暗喜,因為他心中也有同樣的疑問,只恐說出來要不鬧笑話,要不得罪了虞汜。
「我家主人有勇有謀,早就想到!」使者不假思索地回答。
「只因兵貴神速,晝夜趕路,就怕誤了時機,多帶糧穀必然走不快。」
李勖給暗指無謀,臉色不好看;而張尚又暗自慶幸發問的不是自己,少丟一次臉。
「決戰在即,大可派快馬來報,督促守糧軍運去便是,為什麼要親自分兵來?」
「糧草緊要,怕你們誤了大事!」
「什麼?!」李勖雙眼圓瞪,臉頰脹紅,鬍子歪在一邊。
張尚雖不滿使者無禮,但心想將校不合乃軍中大忌,不如就公事公辦,表格一填,官印一蓋,放他們領糧去算了。
「好吧…使者可有糧符?」
「當然,有脩部督金紫印在此!」
黑衣使者從腰間解下一塊鑲金紫玉印,拋給張尚接下。張尚仔細打量,又交給李勖。二人相視點頭,這是前部督印信無誤。
只是李勖怒氣未歇,繼續質問:「為何不用糧符,卻把印件交給使者摧糧?你家主人不懂軍中規矩啊?」
那黑衣圓臉的使者一臉不耐煩:「我家前主人軍職前部督,不必聽你們小官使喚!」
「喂!」李勖伸手正要拔刀!
「你不要命了嗎?!」
「李監軍,借一步說話。」
張尚一把將李勖拉到旁面。
「李監軍啊,這種人在建業很多,我們管他們叫『赤烏後』,也就是赤烏年之後出生的開國將官第二代。他們仗著先人打下江山,作威作福習慣了,互結為黨羽,一呼百諾,稍有不順,哭爹喊娘,叫得比誰都大聲,肩上卻扛不了幾斤責任。和他們計較是沒完沒了的。」
「哼!這些『赤烏後』…」
「所謂風疾而知草勁,這些赤烏後不成氣候,久之必然自食惡果。不如就公事公辦,讓他們自生自滅去。」
「好吧!還是張侍中是見過世面,就照你說的辦。」李勖隨意招了兩下手,示意軍士放行。
張尚與李勖皺著無奈的眉頭,看著黑衣使者指揮這數百扁舟靠岸。船上的吳軍一個接一個蹦跳下船,體態笨拙,歪歪斜斜,濺起大片大片的水花,隨著張尚、李勖一同上了屯糧小丘。
「脩允這小子,這水軍怎麼訓練的?下個船都不成樣子。」
「派一千多人搬一萬斛糧,哪用得著這麼多人?雞毛當令箭嘛…」
李勖一路抱怨,張尚只是陪著苦笑。
「哼。若是虞監軍的人馬,必不至此。」
「那倒是。虞監軍治軍一向有條有理…哪會輪到這個赤烏後的小子來囂張。咦?」
張尚突然撇下了李勖,向前飛奔,李勖也慌忙跟上。
「使者?使者?」
「幹什麼?」使者已開始指揮眾軍士運糧,不情願地回頭。
「按大吳軍法,請糧必須主帥親自下令,現在為什麼是副將下令?」
「對!你家主人什麼玩意兒?怎能越級下令?快說個理由!」
「虞監軍領軍去砍樹去了,無法抽身,暫由我家主人代理。」
「這算什麼鬼藉口?!」
「這…這與大吳軍法不合啊。」
「那你是不給糧囉?!」
「不給!快滾回去,討了要你虞監軍的糧符再來!」
「唉,恕我等不能從命…」
「你不給,我們照搬!」
「你要造反啦?」
「你吳狗才反了!」
「你說什麼?!」
李勖「唰」地一聲抽刀,月色下寒氣逼人,張尚嚇得倒退一步!
就在這時,黑衣使者突然仰天大笑!
「哇哈哈哈哈!」
黑衣使者「呼」地一聲,一把扯去身上的披風,露出全身丹鐵戰鎧,一頭烏溜溜的長髮隨風飄逸,雙手又從背後抽出一雙三尺寬的大板斧!
「我的兩板大斧早就饑渴難耐了!」
黑衣使者突然擺出了一個可怕的嫵媚姿勢!
「媽呀~」
李勖一見,大刀脫手,倒退三步;張尚一見,跌撞滾翻在地!
「有怪物~」
「張侍中,近八十年前的前朝司徒王允說過一句名言,『要殺禽獸必先獻身於禽獸』,委屈你了~」李勖說完,拔腿就跑,留下張尚一人!
「硜硜硜」後面上岸的軍士紛紛脫下吳軍戰甲,卻是清一色的籐甲!
「媽呀~是南蠻人!」
「籐甲軍來啦!」
籐甲軍名滿天下,守糧吳軍四面奔下屯糧小丘逃命!
只聽得籐甲軍齊聲大吼:
「芙蓉登仙,血光點點!」
「芙蓉出手,板斧翩翩!」
「芙蓉回眸,仆倒遍遍!」
「福融姐姐,殺你千千!」
「殺!~~」
「殺啊!~~」
「媽呀~~」
※ ※ ※ ※
一日半後,二月十三午前
※ ※ ※ ※
陶璜立足於中軍車仗上,眼前三軍綿延數里展開,已把漢軍包圍在一塊仆水邊的高地,自家的水軍又填滿漢軍之後的江面。
眼前的優勢不言可喻,但陶璜心中有一片隱憂盤旋不去。
原來自從漢軍九日棄守交趾起,行軍極為緩慢。昨日傍晚行軍至此,退上了這處高地,於數十丈斜坡上以戰車排成防禦陣勢,至此毫無動靜,只有零星打水軍士,按三餐升鍋造飯。
陶璜只得收緊包圍,命三軍下寨觀望。
「難道是糧盡了,走不動?」牙門將徐存在一旁問。
「不無可能。交趾存糧本已不多。或許勸降的時候到了?」
「陶將軍真是宅心仁厚。若賊軍不降,再圍著他數日,耗到他糧盡,再一鼓作氣攻山?」
「嗯…」
陶璜正思索降書內容,卻見到仆水上游有一葉扁舟靠近,舟上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他認得的…
「陶將軍!」
書生打扮的虞汜飛身上岸,大步跑到陶璜面前。
「虞監軍?!你怎麼來了?」
「在下慚愧,待罪之身,卻有重要軍情秉報。」虞汜「啪」一聲蹲跪在地。
「快說。」
「在下日夜兼程,初九夜裡便趕到了仆水山谷,卻還是給大南人先到一步,我等力戰不敵…在下落入仆水,雖得儌倖脫身,亦與眾軍失散…」
「啊…唉!可惜!」徐存失望地大嘆一聲。
陶璜心中難過,卻不太失望。畢竟漢軍已經給自己困在江邊。就算虞汜成功埋伏在仆水山谷,也用不上他。
但同時陶璜也焦慮起來,因為對手已經算到自己會在仆水山谷置軍埋伏。事後看來,引軍塞住仆水山谷似乎是再明顯不過的決定,被敵人料中倒也不值得意外。成敗唯一的關鍵,只是誰早到一步,誰埋伏了誰。在這一點上,吳軍是晚了一步,輸了一局。
「這事就算了,虞監軍只用了二日半便到了目標,表現優異。而發兵是本人下的令,後果由我承擔。」陶璜邊說,邊以雙手扶起虞汜。
「多謝陶將軍。」虞汜向陶璜行了個大禮。
「監軍可知對手援軍來了多少?」
「黑夜裡沒看清楚,但要行軍這麼快發兵下仆水,必定是從臨近小郡發兵,至多數千人。」
「南軍主將是誰?」
「只知道有個厲害的福融夫人,自稱是祝融夫人之後,使一雙板斧。」
「嗯…」
「福融夫人?不記得有這號人物。」
「徐將軍只要看過一眼,必然不會忘記。」
「喔?」
就在徐存與虞汜討論對手女將的時候,陶璜陷入了沉思。
敵人既然早到,不來救交趾,卻去截虞汜的斷路偏軍,這是為什麼?
敵人截了虞汜的斷路偏軍,為什麼自己還沒遇上?若不來救交趾,到哪裡去了?
敵人在哪裡?難道就埋伏在哪片樹林中?
陶璜心中暗驚,慌忙看了看四周地勢,西南方的確有片茂密的樹林,而仆水對岸東北又有一片樹林,都是埋伏的好地點。
「虞監軍,你認為南軍現在何處?」
虞汜正想說「我怎麼會知道」,陶璜的問題卻激發了他智將的本能,開始認真思考。
「唔…」
一陣叫人尷尬的安靜中,面色凝重的陶璜展開交州地圖,與徐存、虞汜一同盯著地圖看…
「嗯,如果在下是南中援軍,一定想敗中求勝,找個時機和漢軍前後夾擊對手。」
「有理。」
「但那他們為什麼要先打虞監軍?不早點到交趾城附近埋伏?過去數日以來機會不少。」
「不直接到交趾或許是因為兵少,不敢冒險。先襲擊在下的軍隊嘛…」
「咦?」虞汜靈光一閃,不覺全身寒毛直立。
「在下來時,見到水邊有許多被剝了戰甲的軍士屍首。漢軍取了我們軍服,莫非是要偽裝成我軍?」
「啊!~」
「不妙~」
虞汜與陶璜盯著地圖的同一點看,又不約而同發出一聲慘叫!原來從仆水進入交州平原後分成兩大支流,向南的支流上盡是大吳水軍,向北的支流卻不設防衛,而南北兩條支流都可以通向一個緊要去處…
交趾城東北的屯糧處!
「啊?怎麼,怎麼?」徐存還沒會過意,急得他直跳腳。
就在這時,東邊塵沙揚起,一隊飛馬沿江而來!
「報~」待信使走到面前,陶璜才發現好幾人背上已插了弩箭!
「陶將軍,十一日夜裡,我交趾城東北屯糧處為南蠻籐甲軍襲擊,監軍李勖慘敗,侍中張尚被俘,士卒四散奔逃,糧穀盡為南軍燒了奪了!」
「怎麼會這樣~」
「天啊~」
「隨軍糧食支撐不到三日啊!」
智短一著,功虧一簣,陶璜眼前一黑,站立不穩,虞汜眼尖,上前扶住。
「陶將軍請振作!三日內,還是我們的贏面大!」
「陶將軍,南軍斷了我們的糧,會不會前後夾擊我們?」
「若南軍一日半前在屯糧處,要趕到此處…」
「即使是最快的部隊也要二日…截糧是在一日半前!」
「我們還有半日!」
「好!」陶璜令劍出鞘!
「傳我將令,全軍升鍋造飯,一個時辰後,三軍發起總攻!」
「是!」
下接:第九十回(下一)
2010/05/26
Subscribe to:
Post Comments (Atom)
4 comments:
雖然中計,但吳軍仍處變不驚。好刺激!期待最後一部!
等了下集很久耶... 所以推一推,支持一下。
謝謝, 90下段比較長, 足夠獨立自成一回了. 最近常出門準備搬家的事, 所以寫作的時間少一點. 預計這個週末(June 6)過完就好了.
又是姊姊,暈.
看茂大的書,如果沒有一些了解島內的政治,真會一頭霧水.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