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音樂(可下載):Dragon Age: Origin - Leilianna's Song (5.96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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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強勁,摧殘著城牆下的火堆,忽明忽滅。
犬吠驚懼,源源不斷地自黑巷的那一頭傳來。
冰冷的細雨斜刺入眼,水滴沿著戰盔滑下,在他眼前滴落,彈碎在殘破的胸甲前。
那件胸甲幾乎給一條深深的刀痕,自左上至右下切為兩半。
在他身旁,是一道熟悉的身形。高大的綠袍將軍端坐於地,右臂上綁的白紗布早已給鮮血染成殷紅。
那一口曾經令將軍自豪的長髯,已隨著鬚髮稀疏而斑白。
那一口縱橫疆場的冷豔鋼刀,斜倒在城牆的陰影中,為主人的落難褪去了光采。
三丈城頭上紮了一排稀疏的草人,穿戴上漢軍的盔甲,勉強地支撐冷風撲打,左右搖晃。
草人,是他們今夜的掩護。
今夜,是他們求生的最後希望。
「上路吧。」
高大的綠袍將軍悶哼一聲,勉強起身,佼健的身手已離他遠去,箭傷使他無法再揮舞大刀。
一陣狂風,屋瓦掀動,「吭噹」摔碎在地。
城門無聲地開了。
沉默是將士無言的沮喪,黑夜是漢軍前程的迷茫。
他拖著疲累的步伐,與眾軍士步步緊跟著綠袍將軍,分享那僅存的安全感。
這個自己效命了十幾年,驕於士大夫而體恤士卒,對同袍不離不棄的綠袍將軍…
這個身經百戰,出生入死,只在半年前還水淹七軍,威震華夏的綠袍將軍…
再漫長的旅程,終有盡頭。
就在此時,一群校尉、軍侯擁了上來,全跪倒在綠袍將軍馬前。
他們齊聲喊道:「請將軍往北走小路投房陵、上庸回漢中,我等西行彝陵大路,引開吳狗!」
聽到這話,他不禁呼吸急促,眼角溼潤。
這些人願意用他們最寶貴的生命,交換將軍的一線生機。
他,是不是該一起跪?
綠袍將軍的性命,值不值得他用自己的來換?
他從沒這樣問過自己,卻立刻有了答案。正當他要大步上前,將軍舉起了粗壯的臂膀…
「不必。」
「我等化作數十路散去,不引敵人注意。」
將軍的聲音低沉而安詳。
箭傷或許耗盡了他的體力,慘敗或許消磨了他的志氣,
但將軍始終是這一群人的慈父,守護他們挺過一個接一個的大風大浪。
然而,再雄壯的慈父,終將蒼老。
「珍重」。
此行前去九死一生,軍校們與綠袍將軍一一擁抱道別。
每一次四臂交接,他們僅存的相聚時刻就再短一些。
終於輪到了他。
他緊緊地抱著綠袍將軍,長髯碰觸了他的臉頰。
他已感受不到那件綠袍下的體溫。
將軍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字。
「我老了,但主簿還年輕。你一定要活著回去。」
他答應了。
他目送著綠袍將軍領著十餘騎,在他的視野裡漸漸縮小,最後隱沒在無數雨滴斜劃過的夜空中。
他也上路了。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他臉上的兩行淚痕完全冷卻。
他回首遙望麥城,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城,那撐起他們最後的尊嚴的城頭草人,已與城頭上的虛立的降旗一起消失在地平線下。
不滿千人的殘軍,在建安二十四年的一個漆黑的冬夜裡,分成數十股黑點散去。
他們之中,有的會回到家鄉,與妻小團聚。
有的會隕命戰場,在接下來的這數日,在三年後的彝陵,在九年後的街亭,甚至在三十七年後的段谷,在四十五年後的五丈原…
那個名叫關羽的綠袍將軍,將在數百里外落入伏路敵軍之手,不屈而就義。
而他自己,這個名叫廖化的主簿,他遵守了給關將軍的承諾。他靠著裝死,逃出敵人的地盤。
這個叫廖化的主簿,終將以七十高齡,成為一國的先鋒大將,與綠袍將軍一齊忠魂不朽。
※※※※
四十六年又三個月後。
第六部前情大要(有意義的細節很多,建議忘記的讀者從第六部的開頭再讀一次。)
晉降漢後四個月,漢軍發起了兩股攻勢。荊州主力由大將軍諸葛瞻、不久前歸降的車騎將軍羊祜領軍,以離間計接收荊州北部諸郡,再以十數萬大軍直取江陵,接應反叛的吳西陵督步闡。由於連年動兵,出師急促,漢軍只準備了三個月的糧草。
吳軍主力大司馬施績將軍權交給鎮軍大將軍陸抗。陸抗搗毀大堤,拖延漢軍行軍,搬空江陵城,又在城南築起東西綿延七百里的土牆,以十萬兵力與江陵空城中的漢軍對峙。羊祜則與吳驃騎將軍文鴦在數百里外的江夏對峙。
第二股攻勢由鎮南將軍霍弋領軍,與大南王孟不息聯軍自南中沿仆水下交州,接收因為交州、山越民族衝突而歸降的交趾郡。孫皓派大都督交州刺史薛珝、廣州刺史劉俊走陸路,平虜校尉陶璜行水路支援。雖然陸路的軍勢被漢軍徹底擊敗,薛珝、劉俊先後戰死,水路的陶璜卻成功夜襲班師途中的漢軍。危急時,諸葛果自荊州戰場趕到,挽回護軍諸葛茂等的性命,殘軍退回交趾城…
※※※※
破損的窗紙下,全身處處包紮的諸葛茂斜躺在交趾城的城牆上,仰望滿天星斗。
淡淡的銀河延伸到天的盡頭。那裡有峨眉山金頂,有泰山封禪台,有建業太初宮…
諸葛茂不經意地撫摸著手裡的一塊鐵牌,丹墨已經褪色。
他身旁靠著一個白衣女子,長髮散落,衣上的泥漬、血痕斑斑。
「茂子。」
「嗯?」
「客死異鄉,會是我們的結局嗎?」
諸葛茂沒有回話。
這或許要靠城牆外的敵人決定。
突然出現的二萬陶璜水師,逆轉了交廣二州的戰事。
他們撐過了黑水溝風暴,殲滅了九真漢南水軍,完美地伏擊了在樹林裡紮營,從合浦搬師回交趾的漢南聯軍。
南征軍總指揮鎮南大將軍霍弋,手下兩員猛將楊稷、毛炅盡皆戰死,數萬軍士星散,僅剩茍言殘喘、大半帶傷的四千兵士撤退回交趾城。
「茂子,你後悔嗎?」
嵇縈朝諸葛茂的視線望去,只在數里外的敵軍,今夜似乎人數更多,又更收緊了包圍。
如果他們攻上了牆來,一切都結束了吧?
「當初與我娘、我妹妹出朝真觀的時候,我曾幻想一個波瀾壯闊,回味無窮的不平凡人生…」
諸葛茂看著嵇縈。二人不約而同地回憶起他們在漢中城的巧遇。
「既然我的人生已過了這麼多個高峰,葬身於一股低潮,又有什麼好埋怨的呢?」
「嗯。」
嵇縈微微一笑。
「我也不曾後悔。當初我爹把弟弟送去給山濤照顧,但我不去。我寧可流浪。…咦?」
嵇縈注意到諸葛茂手中的鐵牌。
「這個先鋒令牌…你在回想廖老將軍的事,對吧?」
「嗯。」諸葛茂輕聲答應。
嵇縈接過鐵牌,倚靠著城牆上的微弱的火堆,隱約看得出二字:「先鋒」。
那是廖化在西北戰場留下的遺物。
「想著老將軍的什麼呢?我和你一起想。」
嵇縈挪了挪身體,靠緊了諸葛茂。
他輕撫著嵇縈輕瘦的背。
不知是誰的肚子傳來一陣「咕嚕」聲。
從早上現在,他們沒吃過東西。
交趾城存糧將盡。一日的糧分三日吃,或許能撐到南中的援軍來。
「我在想麥城。」
諸葛茂看了看交趾城牆上稀疏的衛士,正像自己一樣,在星斗下或坐或臥。
「麥城?他當年和關老爺敗走麥城?」
「嗯。廖老將軍當時是關老爺的主簿…他當時頂多比我們大十歲吧?那一夜,他們假意答應投降,卻趁著夜黑風高,逃出麥城。」
「關老爺半路給抓了?」
「對。他們向北行了數百里,到了臨沮才被抓到。臨沮距離房陵郡只有數十里而已。」
「可惜啊。就這樣被殺了?」
「嗯。十幾人,包括兒子關平,都死了。」
二人嘆了口氣。
「茂子,你覺得我們這裡像當年的麥城?」
「是啊,我們只能沿仆水回南中,陶璜肯定知道。如果他派個幾千人堵住山谷…」
「不要這麼悲觀嘛…廖化不也活下來了?」
諸葛茂不禁想起老將軍廖化,那爽朗的笑聲…
他們西征鮮卑,血戰閻王砭…
「茂子,別再回想了,對自己沒好處。」
「為什麼?」
「回憶必定是悲傷的。即使是幸福快樂的事,也已逝去不再。更何況是本來就悲慘的事呢?」
「嗯…」
諸葛茂的嘴角浮現一絲微笑。
「其實,我倒不覺得憑弔過去的事會帶來傷感…反倒是…一股清淡的芬芳。」
「怎麼說?」
嵇縈深吸一口氣,只有身旁啪啪作響火堆的燒柴焦味。
「過去有太多令人嚮往的人事。」
「舉個例子?」
「這麼說吧。如果我能親眼一見關將軍,甚至有榮幸和這樣一位傳奇人物在麥城擁別,已是不枉此生。」
「你前一陣子不是許願,想回到你外公諸葛亮丞相府裡作個曹屬小吏嗎?」
「做個比二百石的曹屬還嫌貪心了,當個開門的幹小史都好。至少我可以每日見他兩次。」
「那你想不想四年前身在洛陽,加入那下跪的三千太學生,好見我老爹最後一面?親耳聽他彈最後一曲<廣陵散>?」
「當然想!」
就在這時,嵇縈轉過身來,以一副險惡的嚴肅表情盯著他。
「…你的願望就這麼一丁點嗎?」
「呃…」
不遠處,一支烏鴉飛上枝頭,「啊-啊-啊-」叫了三聲。
原本淒美的夜,似乎有些酸臭變質了。
「我所希望託付終身的茂子,是有胸懷宇宙的志向,吞吐天地的眼界的啊。怎能如行屍走肉一般消沉?怎能滿足於在別人手下當一條走狗?」
嵇縈或許遺傳到一點嵇康「竹林七賢」式的風骨。
「好。或許關雲長本非神勇無敵,諸葛孔明未曾料事如神,只是我輩揣摩想像,加油添醋。」
「是啊。神明不過是理想的綺麗化身,他們不過也是人。誰說我們不能比他們進步?」
「嗯。就像姜開大哥開客棧,不也創下自己的一片基業。」
「像我呢,每次彈曲子,都要自由發揮個幾下子,哀中帶喜,苦中露甜,怒中有悔,痴中開悟…彈出我自己的風格!」
嵇縈一面說,在空中比劃著手指。
「…是啊。我們後人有更好的環境,更多的資源。差的只是前人的鬥志與毅力吧。」
「這有什麼難呢?一條筋的苦練而已。」
諸葛茂碰了碰嵇縈彈琴的指尖,只摸到一層硬皮,她八成沒感覺。
一顆流星輕劃過星空。
「縈,妳覺得這一夜特別長嗎?」
「你也這麼覺得嗎?」
「嗯。妳知道嗎?…」
諸葛茂收起廖化的先鋒鐵牌,握起嵇縈的雙手。
「過去幾年,發生了不少改變我一生的大事…」
「遇見我也算一件吧?」
「…當然。幾年裡,我一直在尋找…一件值得託付終身的志業。」
「三年了,真快。」
「才三年而已嗎?我倒覺得像七年這麼長。」
「是嗎?」
嵇縈仔細打量著諸葛茂。他的眼角、脖子上似乎多了一點皺紋,額頭上蓋著的頭髮好像少了一點,腰圍似乎也增加了數寸…
自己還不到二十歲啊,可別找個未老先衰的糟老頭了。
「那麼茂子,你找到了託付終身的志業嗎?」
「你知道的,我很喜歡在太學教書啊!」
「所以教太學就是你的終身志業囉?」
「可惜天不從人願…」
「為什麼?」
「因為太學沒經費請老師…呃…」
諸葛茂似乎有什麼事情隱瞞。
「喔,你回來打仗了?」
「對,差不多這就個意思。」
諸葛茂露出有些詭異的微笑,黑夜裡只能看到一排不怎麼潔白的牙齒。
「差不多,差在哪裡?」
「這麼說吧…」
諸葛茂深吸一口氣,似乎要講出什麼秘密來。
「我的終身職志…也就是…之所以我能在這裡和妳說話啊。」
嵇縈一聽,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不禁羞得飛紅。
「這麼沒出息啊?你要把一生用來照顧女人呦?」
「我有這麼說嗎?」
「你不是這麼說的嗎?」
「我說的是…我決定要寫故事,寫我們的故事…寫完這個世界的故事。」
「我們的故事呀?」
嵇縈只聽進「我們的故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茂子啊,我來作首新曲,你給點靈感。你想聽什麼調?」
「唔…我等退守孤城,身負重創,糧穀將盡…這次地,怎一個慘﹏字了得?!」
「不不不。」
嵇縈皺起眉頭。
「只說慘啊、愁的,這太小家子氣、太俗了。來點超脫勝敗的意境。」
「那麼…人人難逃一死,這些輸輸贏贏在千百年後,也沒什麼意義了!」
「這又像那些清談的名士,使勁地自命清高,卻顯得虛偽造作。來點富有真實人性的。」
「那麼…痴情兒女,苦戀半生,在決戰前夜訣別!」
「哈哈哈…這個差不多了。」
嵇縈的笑聲十分宏亮,像個爽朗的男人。
「茂子,你常聽我談琴,聽過我唱歌嗎?」
「妳罵起人來中氣十足,想必是高音甜,中音準,低音勁。來一曲試試看。」
「那我就自彈自唱一曲吧。」
嵇縈起身,從牆邊捧起了她從不離身,嵇康的傳家古琴。蜀錦琴囊繡的是清蔥竹林,珮玉琴徽鑲的是和闐水紋。
不一會兒功夫,她已十指靈動,左挑右撥,一股清幽的琴韻自城牆向四方擴散…
只見她淡唇輕啟,秀眉微鎖,隨著琴聲輕歌…
「啊…」
「蒼天冥茫…」
「壯士啊!」
「你疲勞的雙眼需要休息,你沉重的心充滿了悲傷。」
「你軀體的疤痕道盡艱苦,你雙手的厚繭刻滿滄桑。」
寂靜的夜裡,悠揚的琴韻沿著交趾的城牆前進,傳進一個個軍士的耳中。
一名黑面的大南校尉聽見,落下幾滴英雄熱淚。
一個羽扇綸巾的士大夫聽見,對天慘呼一聲:「嗚呼!~」
就在這時,一人身披漆黑鶴氅,正以小碎步向城上走來。
他肩負了保全交趾城漢軍的重任,他要以那挑起吳越大亂的三寸不爛之舌…
「敵人多如潮水,惡如虎狼。」
「你們身披鎧甲,守護山崗。」
「長夜將盡,你們要戰要降?」
「今生將盡,你們可曾徬徨?」
迴盪的弦音與歌聲再傳,越過守城軍士的頭頂,翻下城牆,飄過斜插於地的弩箭,飄過散落於地的軍士屍身…
飄過了營寨的守夜衛士,一路飄進了吳軍主帥的軍帳。
「千里以外,有你的姑娘,」
「今夜,為你輕歌吟唱。」
「海誓山盟,她不曾遺忘。」
「只想,你記得她的歌,」
「只想,讓你知道,她在岸上,」
「今夜,盼你回航。」
下回:第八九回
6 comments:
在maltzXD看見茂子再次更新的消息
真的讓我很感動呢
我已經把周處的冒險遊戲玩了一遍又一遍了 xd
期待啊!
謝謝你! 發現還有讀者願意看, 我也很感動 :D
一定會努力比以前寫得更好.
不過呢 文筆的風格似乎變了很多呢
這是感覺上啦
挑個小錯字
陶璜卻成功夜襲搬師途中的漢軍->班師
好久不見. :D 已改正.
終於再次更新了,以為太監了,不過作為小數講三國末年的作品,一定要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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