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5/10

第八九回 圍孤城吳將飾擒縱 料雙敵漢士化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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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人的琴韻聲中、主帥大帳之下,陶璜索性閉上雙眼,享受這難得的平靜。

在陶璜身前,站著被吳帝孫皓貶出造船的侍中、張紘之孫張尚,還有水師監軍李勖(Xu4)、部將徐存。

琴聲已息,餘韻繞寨。血腥的戰爭年復一年,平靜的夜晚少之又少;吳軍帥將沉醉在黑夜的寧靜中,久久不發一言。

陶璜 字世英 行威南將軍、交州刺史事 吳平虜校尉

丹陽秣陵人,吳國前交州刺史陶基之子。陶璜在歷史上是平定同一時期交州叛亂的主力,封交州牧,經營交州三十年,深得民心,過世的時候舉州號哭,如喪慈親。

小說裡孫皓登基後,交州發生大規模的民變,交趾太守幾度易主,最後由山越人李統叛吳附漢。孫皓命陶璜為平虜校尉,率二萬建業水師南下,遠征交州。這一路水師在行經夷州西方海峽時遭遇暴風,行蹤成謎,錯失了會合陸路威南將軍、交州刺史薛珝與廣州刺史劉俊軍隊的時機。

雖然陸路的薛珝、劉俊敗死,陶璜這一路水軍奇兵先摧毀了王濬在九真建造的水師,再夜襲大敗班師回交趾途中的漢軍,一舉逆轉了吳軍交、廣二州的戰局,進圍漢軍在交州的最後基地-交趾城。

連日奔波,陶璜的睡眠嚴重不足。

<二月初六 夜>

「陶將軍!」

聽見帳外一聲報告,陶璜用力眨了眨眼。原來剛才他閉目過久,恍了神,不知站著睡著了多久。

只見一將撥開帳幕,跑步上前,原來是交州遠征軍前部督脩則之子,脩允。脩則在合浦大戰隕命,脩允收其殘兵,繼續隨軍出征。陶璜知道脩允誓報父仇,怕他擅自行動誤了事,特命他加入後軍,免得躁進中計。

「小將何事?」

「陶將軍,陸路監軍虞汜率五千合浦將士,已到仆水橋前,今夜與中軍隔仆水下寨。」

「噢…」

脩允原以為援軍到是個好消息,卻看見陶璜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昨日軍議不是說軍糧不夠一個月了嗎?虞監軍帶了多少糧食來?」

「虞監軍的兵馬只隨身帶了數日口糧,但另有廣州諸郡數千守軍,專司押解糧草到交趾。」

「那就好。」

陶璜鬆了口氣,與諸將出了帳,朝東北望去。


黑夜裡,數百丈寬的仆水微波盪漾,映射著千百條微弱的月光。對岸數里之外,依稀可見幾許微弱的紅點-那裡便是陶璜屯糧之所,以後軍三千把守。

原來交趾城的北、東二面為仆水包圍,城北無門,東門大路通向一臨時浮橋,連結仆水東西兩岸。陶璜領大軍在橋西,圍交趾城東、南、西三面,卻把糧穀屯積在東北。這裡南北二面皆有仆水支流,舟船轉運方便,又易於水軍防守。

張尚、李勖、徐存、脩允等同隨主帥陶璜的視線看去,只見仆水上扁舟棋布,打的盡是自家旗號。東吳素治水軍,就算到了偏遠的交州也是舟船塞江,叫漢軍望河興嘆。

「陶將軍。」

侍中張尚一臉疑惑。

「兵法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如今我軍的數量已超過漢軍的五倍,是否在敵人的援軍趕到之前應并力攻城呢?以免夜長夢多。」

張尚問完,突然瞄到身旁徐存、李勖鄙視自己的白眼。

自從被孫皓貶去造船,張尚便日夜研習兵法。這次隨陶璜出征,經歷海上暴風、水戰、夜戰…大大地增長了他的見識。

「張侍中啊…」

陶璜面露微笑,「硜硜」兩聲,拍了拍張尚的背,原來張尚在軍中時刻驚懼,不敢脫下厚重的戰甲。

「為將者必須活用兵法,不可墨守成規。漢軍的連弩天下無雙,交趾城幅不廣,而牆高六丈餘,強攻大約要十倍的兵力才有把握取勝。而交趾城北無門,我軍以現今的優勢兵力足以包圍東、南、西三面。所以這『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在交趾城卻要改為『五則圍之,十則攻之』。」

「啊…」

紙上談兵的皇帝近侍慚愧地低下頭。

「再說,漢軍糧穀皆為我軍燒盡,糧盡只在數日之間。而交趾城去南中一千餘里,漢軍大敗的消息想必才傳回南中不久,援軍再快,也要十日半個月才能到。我軍待彼數日後糧盡,棄城出逃,既失了城池防禦,三軍亦無戰心,便可於城外原野上擊破。何必心急硬攻,白白折損數千將士的性命?」

「多謝陶將軍教誨。」

張尚對眼前體恤士卒的仁將恭敬地行了個彎腰大禮。

「陶將軍如此仔細,漢軍再怎麼狡詐,也只能枯坐愁城。」

脩允抱拳,更朝陶璜走進一步。

「屆時請轉小將為前部校尉,在平原上將他們殺個血流成河!」

「嗯。呵呵。」

陶璜也拍了拍脩允的肩。

「很好。但守護輜重糧穀也是重責大任,在漢軍糧盡前,這才是首要之務…啊!

突然,陶璜雙眼圓睜,慘叫聲中倒退一步…眾將校都嚇了一跳。

「廣州運糧軍士取哪條道而來?」

眾將面面相覷,沒人知道答案。

「運糧軍若被漢軍半路截了一支,混作我軍進了屯糧處,一把火燒下來,便要前功盡棄啊!」

「啊…」

張尚等人一聽,全身寒毛直豎。

陶璜急急看向東方…原本應該是烏黑的糧屯果然亮成一片!

原來是一張沒鬍子的臉。

「不用擔心!」

不知何時,幾個鐵甲將軍的身後已經站了一個書生打扮的人。

「原來是虞監軍。呼…」陶璜重重地吐了口氣。

虞汜(Si4) 字世洪 吳監軍

南海(今廣州)人,東吳高士虞翻之子。虞翻被孫權貶到交州後,致力於著作講學,有門徒數百。虞翻共有十一個兒子,以四子虞汜最有名。虞汜長在交州,在父親虞翻過世後回到建業,幫助鞏固了新帝孫休的統治。史上的虞汜受孫皓命參與平定交州叛亂,又討平扶嚴海賊,官至交州刺史、冠軍將軍。

小說里的虞汜與史實相同,以監軍的身份參加交州平叛。而在薛珝,劉俊相繼敗死後,虞汜成為廣州殘餘吳軍的指揮。

原來虞汜軍至仆水東岸,眼見收復交趾故里在望,難掩心中興奮,等不及陶璜出帳迎接,便自引數騎,輕裝前來中軍見陶璜。

「陶將軍與各位請寬心。雖然陶將軍指揮的建業艨艟給破壞了,廣州諸郡尚有鬥艦、走舸數百,可供調用。在下深明糧穀的重要,特以廣州水軍經交州海岸、仆水運糧。而廣州產糧甚多,足可支撐三萬將士一季有餘。」

虞汜邊說,邊露出自得的笑容。一陣微風吹來,掀動虞汜衣角三摺,果然有乃父虞翻名士之風。

「漢軍無舟船,而虞監軍以水路運糧,太好了。」

「萬無一失了。」

虞汜原本以為陶璜要大大地嘉獎他,卻只見他輕輕地點了幾下頭。
「嗯。」

「多謝虞監軍思慮周密,但還是別輕敵的好。陶將軍已經連續三個晚上巡營至深夜,就是怕漢軍劫寨。」

張尚日夜跟在陶璜身邊,因此非常了解主帥的辛苦。

「陶將軍大可放心睡一夜好覺。在下與漢軍在合浦打過一場惡戰,頗知道他們虛實。守城的漢軍絕非什麼三頭六臂的天兵天將,只是靠謀略、戰術、和偶爾來一次的好運取勝。如今他們損兵折將,主帥霍弋和副將楊稷、毛炅都死了,絕無先前的戰力。」

「虞監軍啊,戰略正如下棋一樣,如果對手永遠料到我等的下一步、下兩步,豈不要任他宰割?」

虞汜給了張尚一個「你打過幾仗?」的白眼。

「張侍中,這個諸葛果再有謀略,漢軍現在已是弱弩之末,還沒碰到魯縞就掉到地上,正像四十年前關羽敗走麥城。當年潘璋能捉關羽,今日我等何不能擒諸葛果?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張尚答不上話。

「唔…」

陶璜思索著虞汜的比喻。

交趾城中諸葛果的謀略自然遠優於當年敗走麥城的關羽。僅管眼下情勢一片大好,二州吳軍的主帥深怕自己一旦鬆懈,就要賠上近在咫尺的勝利。

「既然交趾城可比麥城,我等何不效法潘璋擒殺關羽父子,埋伏於敗軍必經之路?」

時刻不忘復仇的脩允目露凶光。

「的確,在下有一計,可使陶將軍大獲全勝,漢軍卻一人一騎也不放回南中。」

「說吧。」

陶璜對虞汜的機智頗有耳聞,或許他有什麼自己沒料到的好計?

「在下長於交州,年少時遊歷四方,十分熟悉交州的山川地形。由交趾城回南中是千里重山疊巒,一峰高過一峰,唯有仆水河谷南岸地勢較緩,自古便是自交州至南中的行軍要道。這次漢軍由南中至交州,走的也是仆水。」

陶璜微微地點頭。他是前交州刺史的兒子,這一點地理基本常識他自然知道。

「也就是說,漢軍若不想餓死在崇山峻嶺之下,必取魚蝦豐富的仆水道撤回南中。我等只須引一偏軍,建造防禦工事,塞住仆水要道,令漢軍前進不得,而陶將軍待漢軍棄城出逃,自引大軍在後驅趕,待漢軍進入河谷,便插翅難飛啦!」

「啊…」

張尚、李勖、徐存、脩允等忍不住齊聲讚嘆。孫皓派陶璜、虞汜來交州,憑藉的正是他們的地理知識上的優勢。

「此計雖好,卻必須讓漢軍心甘情願地全軍一同行動,走這條大路來。當時關羽出奔麥城,身邊只帶了十餘騎。其餘的將士星散,無法一網打盡,像之後蜀漢的車騎將軍廖化,便是當年的漏網之魚。」

「這事容易。陶將軍只須給他們一個可以全軍安全撤退的假象…」

虞汜上前一步,把嘴靠到陶璜耳朵旁邊。

「將軍可聚集重兵於東門,卻在城西賣幾個破綻,放漢軍星夜棄城突圍而去,沿路再以騎兵輪番騷擾驅趕,不給他們解散的機會…」

「嗯…」

就在諸將好奇虞汜密計內容的同時,陶璜陷入了深思。

漢軍擅謀,真的會落入這個「欲擒故縱,聲東放西」的圈套嗎?就算他們出城了,又真的會取道仆水嗎?南中的援軍如果來了,會不會打亂他們的計算?如果他們按兵不動,繼續三面圍城,漢軍會不會吃馬、吃人,死撐到南中援軍來?

陶璜的心中盤算著太多的可能性,一時也無法準確地分析時局,做出精確的判斷。

突然,脩允「嘩」一聲跪在陶璜身前。

「將軍,請派小將前往仆水山道,絕不放漢軍一人一騎過去!」

陶璜看了看左右,只見張尚、李勖、徐存三人紛紛點頭,顯然在贊許自告奮勇的脩允,一副「如此最好」的表情。

「陶將軍,守仆水還有一個大大的要緊處,就是堵住南中的援軍。如果不守,到時候援軍進入平原,我軍數量的優勢可就…」

虞汜欲言又止,巧妙地推薦自己的妙計。

「啊啊,虞監軍說得是。」

「請陶將軍下令吧!」

陶璜一來知道虞汜說得有理,二來禁不住眾將的催促,終於下定了決心。

「好!既然此計為虞監軍所出,就令虞監軍率領已到的廣州軍五千,和副將脩允領本部兵馬三千,今夜趁黑出發,自北岸繞路過去,切勿給交趾守軍察覺。軍機大事,請虞監軍謹慎為上。我自分部曲把守軍糧!」

「是!」

「請陶將軍放心吧!在下帶上了許多輕舟走舸,與脩小將沿仆水北上,只須三日便能到谷口,就地準備石材、木料,再數日便可完成防禦工事。不管是敗軍還是援軍,一個也不放過!」

虞汜與脩允領命,在餘下眾將羨慕的目光下,大跨步地出帳準備去了。

「監軍李勖,明日分一半城西守軍來城東,多設旗幟,與我同造衝車、雲梯!漢軍若棄城出逃,不必死戰,可放他們過去,但要立刻報告!」

「得令!」

「牙門將徐存,命你領二千騎兵,若漢軍若棄城出逃,盡可往來騷擾,務要逼他們沿仆水邊撤退!」

「遵命!」

二將滿心欣喜地領命去了。

「侍中張尚!」

「啊!」

張尚想不到自己也有任務,嚇了一跳。

「你點中軍三千軍士去守糧,代替脩允!」

「是!」

張尚深吸一口氣,抖擻精神。一想到看守糧穀的重責大任落在自己肩上,他興奮地微微顫抖。

這一夜,陶璜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有趣的是,吳軍大造攻城器,表面上卻正好應了張尚一開始建議的「五倍則攻之」。

虛虛實實,只待高人參透玄機。


※ ※ ※ ※

同時,在交趾東牆上…

※ ※ ※ ※


偶放眼望去,只見井然有序的陣營。陶璜是個將材。

中軍大帳已經縮得像一隻螞蟻,螞蟻前面似乎有幾粒沙子在動…不知哪個才是陶璜?

而江水千百舟船之後似乎有一大群不協調的黑影,難道是吳狗的廣州援軍到了?

茂子他娘…真要給她料中了嗎?

就算料中了,偶們在平原上,擋得住陶璜五倍軍力的三日猛攻嗎?

「嗚呼!」羽扇綸巾的朵思藏龍慘叫一聲,打斷了偶的思考。

嚴暉 字燈暉 大漢參軍

山越第一軍師,「山越獨立之父」,以「民族團結」的口號凝聚了山越諸部落在「山越之子」陳水南旗下,武裝對抗外來的東吳政權。嚴暉之所以憎恨東吳入骨,是因為他的祖父嚴輿出使孫策要求和平共治時,被狂妄的孫策於眾將面前虐殺。

靠著嚴暉的計謀,山越軍於四明谷大敗吳帝孫休,進逼吳都建業,聲勢達到頂峰。但他們緊接著中了孫皓君臣的離間,在攻入建業時分為兩派自相殘殺,又遭趕到的陸抗、文鴦軍圍勦,而在建業城大火中被完全殲滅。幸運的嚴暉找到當日在建業使館的諸葛茂等,成功脫逃。而山越人自此被吳軍趕盡殺絕,近十萬人南遷到交州,造成這一波的交州動亂。

嚴暉本是心狠手辣、厚顏無恥的政客,吹牛不打草稿,騙死人不償命。但自從山越兵敗後,他受到諸葛茂、嵇縈等比較有良心的新朋友的影響,自期改過自新,以誠待人。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嚴暉還是時常露一手他煽動民眾的本領…

「嚴軍師說得有理,敵人深怕我大南十萬援軍趕到,近日必定攻城!況且兵法有云:『五倍攻之』,現在吳軍數量也大約是我們的五倍啊!」

「偶常聽說藏龍丞相熟讀兵法,果然如此。諸葛軍師說,吳軍如果攻城,偶們必定防守不住啊!」

「那怎麼辦?!唉!」

「所以請丞相盡快通知大南將士,明日巳時在郡府議事廳召開緊急會議。請務必與大南王、大司馬,乃至所有六百石以上的軍校準時出席。」

「好!在下今夜就去告訴他們!」

「啊…今夜不是丞相值班守東牆嗎?喂﹏」

朵思藏龍早飛奔下城去了。

偶倒是挺喜歡這個老實人…特別當他的嘆息聲與慘叫聲不能騷擾偶的耳朵的時候。

「我說的是…我決定要寫故事,寫我們的故事…寫完這個世界的故事。」
「我們的故事呀?」

噢…不遠處還有一對偶認識的狗男女肉麻地靠在一起。

啊…東北方那點點星火密集處,肯定是東吳的屯糧地。

有沒有辦法燒它呢?要怎麼混過大江上的重重水軍呢?

嗯…西北的仆水便是偶們的歸路。偶躲過了建業一劫,躲不躲得過交州呢?偶還能見到那些倭國人嗎?

如果一切都如茂子他娘所料,吳狗廣州的糧兵一到,大行動就會開始…

就在今夜了吧?

如果換作偶是他們,也要和陶璜做出一樣的決定吧?

唯一不同的,是偶能不能更早下判斷。戰場上,差一日就可能勝負逆轉。

這就是為什麼茂子他娘厲害吧?她早在十日之前便做了安排。

她活在十日後的未來。

「喔﹏」

那個惡婆娘的歌總算唱完了,偶也打了個大呵欠。

「唱得真好﹏每天都唱給我聽,好嗎?」
「嗯﹏茂子隨時想聽就告訴我﹏」

明日還有得忙,偶還是趁沒起雞皮疙瘩之前,趕快下去休息吧。

※ ※ ※ ※

嚴暉走下城牆,經過一口井,井邊有三個衛士,正從井底拉起一個全身溼漉漉的黑衣人。

嚴暉向他們說了句「辛苦了」

※ ※ ※ ※

<次日 二月初七 巳時>

敲鋸聲打破了早晨的寧靜。交趾城的守軍擁入一間間空廢的民宅,連地板都拆得一乾二淨。城中心已經成為一座巨型的木工造坊…

晚冬的朝陽斜照進牆上的小窗,一個中年婦人氣定神閒地坐在上首陰涼處,緩緩搖著羽扇,蓆前只坐了一胖一矮二人。所有閒雜人等都給隔在密室之外,他們肯定有要事商議。

諸葛果(217年生)使持節 行中軍師 大漢太學博士

漢丞相諸葛亮之女,隱居於成都朝真觀。三年前,近五十歲的諸葛果帶領養子諸葛茂、養女諸葛玉出觀,摩天嶺火燒鄧艾,五丈原雪埋司馬昭,長安城夜算陳騫,千里錦囊壺關降晉,計策都出自諸葛果。

王含 鄧良 情報負責人

諸葛亮先後有長史王連、向朗、楊儀,主簿胡濟、宗預、董厥為心腹參謀,而諸葛果不開府,卻也有王含、鄧良二人為左右手。這二人與他們不公開的手下專職刺探情報,經手的資料都是最高機密。竊聽別人的私房話、拆別人的私信都是他們的例行公事;化妝成老百姓、偽裝成敵軍只是他們的家常便飯。當然,大漢官方始終否認這個情報局的存在。

肥胖的王含本在漢中監軍,膽子小卻心眼細,不喜歡吃苦卻耐得住操勞,受到諸葛果的賞識。矮小的鄧良是前大漢車騎將軍鄧芝之子,襲爵揚武亭侯,本是尚書臺左選曹侍郎,轉駙馬都尉,又給王含挑中,成為情報局的副手。漢軍仍以他們的原職監軍、都尉稱呼二人。

「鄧都尉,有大南兀將軍的消息了嗎?」

「信使昨夜潛回,已把計策帶到兀將軍處。兀將軍發興古郡三千精兵,日夜兼程,順溪谷小路而下。只須再二日,最遲是初九早上,兀將軍便能抵達預定地點。」

諸葛果聞風不動,羽扇搖晃的節奏也一點沒變。

「很好。請鄧侯與他們保持連繫。一旦與敵人接觸,速速回報戰果。」

「是。」

鄧良說「信使已潛回」,但吳軍包圍了交趾城,信使是怎麼「潛回」的呢?原來漢軍的這些信使都識水性,趁黑夜自吳軍不圍的城北黑衣潛水渡江,只以麥管浮在水上呼吸,是名符其實的「潛回」。信使上岸後,再以臨時挖掘的地道入城。

這個地道的入口萬分隱密,就連城中的出口都還以舊磚砌了一口井作掩護-正是嚴暉昨夜經過的那口井。衛士們拉上來全身濕透的黑衣人,正是信使。

「王監軍,昨日開始扣軍糧,一日吃一頓,這事下面的反應如何?」

「呃…與預想的一樣,士卒多有不滿。但經過我們的工作人員居中協調,底下已經形成共識,要在餓死之前,飽餐一頓,棄城殺出去拼命。這事已經故意傳給避難出城的交趾城百姓知道,想必此刻陶璜也知道了。」

原來王含故意開放交趾百姓避難出城,卻故意安排手下在城門口高聲談論棄城殺出的計畫。陶璜如果盤問百姓城中狀況,自然就會知道漢軍棄城的意圖。

「王監軍做得漂亮。如此便一切如陶璜所料啊…」

隨著鄧良的大力稱讚,諸葛果也對王含微微點頭。他不愧是吃這行飯的人。

「兵糧還夠吃多久?」

「算進去棄城前的飽餐,和棄城後作戰將士的需求,存糧應該還能支撐五日,吃到二月十二。援軍差不多就這時候到吧?」

「很好。」

「但小的有個疑問…」

諸葛果數了數王含額頭上冒出的汗珠,不知是交趾天氣熱,還是內心緊張。

「援軍只來了三千,夠嗎?」

「唔…下官以為,如果調動建寧、永昌二郡軍隊,交趾城早已破了多時。兵貴神速,所以軍師只調動距離最近的興古郡精兵。」

諸葛果也對鄧良點了點頭。

「那何不請南中發大軍,在後接應?」

「大將軍在荊州,把全益州的剩餘糧草調動,運去了江陵。」

「啊…我忘了。」 

王含慚愧地抹去了額上的汗水。距離收成還有好幾個月,便是興古郡的援軍也帶不足一個月之糧。

「不能久戰,只有一次機會嗎?」

「對。」

王含又出汗了。

就在這時,鄧良自袖中取出一張平凡無奇的地圖,在王含面前展平。


王含只見地圖上畫了交州山川地形,和幾個特別註明的日期與地點。鄧良一支手指押在「交趾」二字上。

「今日是二月初七。正如城牆上偵察兵所報,吳軍減兵西圍,增兵東圍,還誇張地在城東監造雲梯等攻城器具。」

鄧良說完,手指轉向西北,沿著仆水前進,停在一個紅色的交叉上,旁邊小字注明了「二月九日」。

「昨夜山越嚴軍師回報,廣州援軍已到仆水橋東。但今朝卻不見其蹤影,估計已經水陸並進,往仆水上游去了。僅管如此,兀凹骨將軍仍會早他一日至半日到達。」

「呼。真險,就差了半日。」王含又擦了擦汗。

只見鄧良手指再回東南,卻又指向了交趾西方不遠的一個黑色交叉記號處。

「待兀將軍的戰報傳來,我軍飽餐,由城西殺出,以戰車、長槍陣掩護輜重傷病,且戰且走,來到這裡。引陶璜進入新的埋伏地點,與兀將軍前後夾攻…」

鄧良報告完戰略,臉上浮現一絲不安。

「軍師,萬一陶璜追得太猛怎麼辦?」

「我們的行動一切都如吳軍所料,他們只想趕我們落入圈套,沒有理由放棄計畫。」

「但…援軍人少,就算前後夾攻,也不見得打得退吳軍。」

「所以才要搶他們的船去燒…」

「噓!」

警覺的王含突然大噓一聲,鄧良一把抓起地圖,塞回袖中!

原來王含聽見議事廳外有人說話的聲音,急忙制止鄧良再說下去。

果然是天生吃這行飯的人。

「各位請稍待,讓偶進去通報軍師。」

只聽見議事廳外人聲嘈雜,一個拿把破羽扇的人通過層層衛士,走到了密室門口。

「偶已經把大南人請來了。」

※ ※ ※ ※

這個大南王起得晚又動作慢,讓偶足足在外面站了一個時辰…

「大南王孟不息到﹏」

隨著脩行小吏一聲通報,議事廳魚貫湧入數十人,自大南王孟不息、藏龍丞相、臥虎大司馬之下,盡是大南將校。其中朵思臥虎率數百大南刀斧手,在那一夜的火場中縱橫血戰,身負重傷,因此還躺在擔架上。只聽得三兄弟有說有笑: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四海用兵,奪人黃金!」

「撤換君王,樹我親信!抗天威者,邪惡陣營也!大南帝國萬歲!…呃…」

孟不息的思路跟不上話鋒,接不下去了。

大南琊琅三結義

大南人受諸葛亮漢化政策的影響,既百般崇拜諸葛亮的忠誠,又萬分景仰劉關張的義氣,紛紛以結義 兄弟相稱。中間又以大南國君、丞相、大司馬這一組最為出名。大南國古名「夜郎」,但自從「夜郎自大」這個不體面的典故傳出去之後,已經正式改名為諧音的 「琊琅」國,因為諸葛氏的祖籍在「琅琊」郡。經過炎興三年峨嵋山論戰,大南與蜀漢化敵為友,合併為一。

孟不息 大南王
南中夷帥之首孟獲之孫,世襲王位。常懷吞併天下之志,但天資不佳,常鬧笑話。
朵思藏龍 大南丞相
朵思大王之孫,是孟不息小時的玩伴。讀書破萬卷,做事努力認真,感性有餘,智謀全無。
朵思臥虎 大南大司馬
藏龍的孿生弟弟。不似兄長老實認真,時常以政客的口吻狡辯。自幼習武,是三兄弟中唯一能打的。







轉眼間,大南將校就像太學裡的學生排排坐定。

「軍師緊急找朕兄弟等,必有要事商議。因此我等又帶來諸部校尉,一同來傾聽軍師教誨…」

「大王過獎了。」

真要商議什麼機密,哪會讓你呼朋引伴來聽?

「家父曾說,智將乃『奇變莫測,動應多端,轉禍為福,臨危制勝』。我等素聞大南人有勇略智謀,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喔哈哈…」

得到諸葛亮女兒的親口讚美,大南君臣眉開眼笑,連重傷躺在擔架上的大司馬朵思臥虎也忘記了傷痛。

只見朵思藏龍搖頭晃腦地開口:

「在下曾和軍師之子諸葛茂打牌,聽他說過一個比喻…」

「打牌的時候,知道自己手上的牌是小事,知道對手的牌才是大事。只要你估到了對手的牌,就能充份掌握他的心態,避實擊虛,立於不敗之地。」

這大南丞相毫無心機,如果面露喜色,肯定有一手好牌;如果表情如喪考妣,必定握了一手爛牌。所以連牌技這樣爛的茂子都能把他贏個精光。

「二哥說的是。計謀的精要不在自己,而在料中敵人的心思,搶先一步準備,讓敵人自然落入圈套。」

「么弟分析得真好。」

「對,對。」

「一點也沒錯。」

大南將校響起一陣熟悉的應和聲,這些馬屁精沒一個有出息。

嗯…有一個皮黑臉尖的軍校坐在後面角落,他眼神銳利,表情嚴肅,一言不發。以前沒見過他。

他是誰?是奸細嗎?但奸細都不想引人注意,見人家點頭,他也該努力跟進才對。

「那麼諸位認為,吳人的心思是什麼?」

「自然是想要殲滅我們。」

「想到勝利在即,心情愉快!」

「想打勝仗,凱旋回國,建立不朽之功,帶劍上天子之階!」

偶看到茂子他娘的笑容僵硬了。

偶早摸清楚這些大南人的程度,問他們計是白費功夫。

「那麼,今日吳軍在城東增兵,大造雲梯、衝車,想必是準備近日攻城。我軍戰力、糧草皆不足,守城想必是一場苦戰。諸位有什麼高見?」

議事廳中突然一陣尷尬,大南人的眼睛都看在眼前的那塊草蓆上,傾聽議事廳外鋸木頭「嘎吱嘎吱」的聲音。

偶出場的時機到了。

「偶有一言,卻怕觸怒各位。」

「嚴軍師請直言,必不怪罪。」

「偶們糧草不繼,力戰不敵,弩箭不足,眼下唯一的生路乃是自縛出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嗚呼!」

「這不是要朕做…無君無父,不忠不義之人?」

就在這時,躺在擔架上的臥虎大司馬伸出了一支手指…指向了偶!

「這個山越人一定是吳國派來的奸細,快斬了他!」

「偶殺的吳狗比你身上的毛還多,吳狗最恨的是偶們山越人啊!偶為了保全你們的性命,情願給吳狗宰割,這是犧牲小偶,完成大偶啊!」

「原來是么弟誤會了。」

「各位!」

肥胖的監軍王含站了起來!

「連山越嚴軍師都願意犧牲自己,那我等何不趁趁吳軍攻城之前,飽餐一頓,星夜突圍殺出交趾城?」

「對!殺出城是我們唯一的生路!」

鄧良也激昂地站起來答腔了。

突然,那個皮黑臉尖的人站了起來。

「不可中了吳軍圈套!」

眾大南將校回頭,注視聲音的來源。

「吳人知我糧食將盡,豈有強攻之理?陶璜之父是交州刺史,虞汜又在交州長大,這兩人肯定對交趾城瞭若指掌。如果我軍撤退,陶璜、虞汜一定知道在仆水河谷埋伏。正如四十年前關羽父子退走上庸,給潘璋、馬忠攔截了一樣!」

「不走仆水河谷,有別的路走嗎?」

「可分散作小股軍力,各自走溪谷小道撤退,或許可以保命。」

「對!朕怎麼沒想到?!」

啊,偶看見茂子他娘、王含、鄧良臉色有變!只見偶破扇一揮-

「無名小校,安敢大放獗詞?!化做小股軍力,豈不是要你家大王任人宰割?!來人啊!快塞住他的嘴,拉到後面去!」

「喝!」

四個衛士大步跑進來,口袋裡抓出一團擦臉的抹布,一把塞進了小校的嘴!

「嗚嗚嗚﹏﹏﹏」

二人扛臂,二人抬腿,這個黑臉小校在掙扎中給抬出去了。

好險,差點就被這個黑皮點破了天機,萬一給吳國人聽見就前功盡棄了。

等一下偶倒要見見這個人。

「諸位!」

茂子他娘也站了起來。

「敵人攻城在即,援軍還在千里之外,現在是我軍危急存亡之秋!只有殺出城外,才有一線生機!」

大南王孟不息也站了!

「不成功,便成仁!朕要身先士卒,寧可力盡而亡!」

「大哥,我們發了誓,要同年同月同日死!讓為弟的在你前面殺敵!」

「讓為弟的先去!」

「我先!」

「屬下誓死保衛國君!」

「對,我等與吳狗決一死戰!」

大南人涕淚縱橫,一陣爭先恐後地求死。

「對,決一死戰!」

「死戰!死戰!死戰!死戰!死戰!死戰!

會議室的情緒沸騰了。

大南人果然好騙,兩下子就煽動他們殺出城死戰了。這下子偶們應該能漂亮地打一仗…

但是陶璜會聽偶的話嗎?

※ ※ ※ ※

<半個時辰後>

會議室後方的密室只有一扇開得高高的小窗,連入口都隱藏在屏風之後。

茂子他娘、王含、鄧良和偶,加上剛剛被抬出去的那個黑臉的小校,才這幾個人就把密室坐滿了。

小校嘴中的塞的擦臉布已經給拿了出來。

「委曲你了。介紹一下自己吧?現任何職?」

「在下乃大南兀凹骨將軍的義子兀霸馬,生父是身毒國人,生母是永昌郡人,現職大南軍侯。本名『芭樂客』,是身毒語『祝福』的意思;而『祝福』在大南土語中則唸作『霸馬』,以此得名。」

「原來是兀霸馬軍侯。」

一個將軍統率數部,以校尉領部;一部有數曲,以軍侯領曲;一曲有數屯,以屯長領屯。軍侯在只能算個中級軍官,手下最多管數百人。

「兀軍侯方才其實正好點到偶軍謀略的精要處。但大廳之下耳目眾多,所以不得不如此,請原諒。」

「在下衝動妄言,又與軍師同為國謀,受責罰也無悔恨。」

茂子他娘給了兀軍侯一個讚許的眼神。

據說以前諸葛亮當朝的時候,有能力的人升官飛快。楊洪原本是李嚴手下的功曹史,而在李嚴還在當太守的時候,楊洪也升到了太守;而楊洪門下書佐何祗,又在楊洪還在當太守的時候也升到了太守。不知道這個兀霸馬會不會昇官呢?

「敢問軍師,我軍的真正意圖為何?」

「正要棄城,沿仆水西進,還要故意讓陶璜知道。」

「難道不怕河谷伏軍塞路嗎?」

「山谷中的伏軍肯定是有的,而且有兩支。只不過尊君的那一支會早到一日。」

「啊…」

兀霸馬恍然大悟,臉色由陰轉晴,卻又立刻由晴轉陰。

「家父如果能在這麼短時間內趕到,必然是從興古郡發精兵。人數有限…」

「戰局危急,偶們也沒有別的辦法。」

忽然兀霸馬臉色再變,嚴肅得叫人坐立不安!他突然對偶們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跪禮!

「若情況危急時,在下一人願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二萬吳軍,使我軍安全撤退!」

「喔?」

這兀霸馬是什麼人,有這麼厲害嗎?

「兩軍廝殺,和談難上加難。軍侯在這方面還是新手,或許需要再累積一點經驗,不要衝動。」

「我雖然沒有經驗,但我有的是希望!」

「希望?」

王含、鄧良互看一眼。

希望?偶想起了以前替陳水男團結山越的「快樂,希望」口號。能想出這種口號的人…。難道他也是煽動群眾的高手?!


芭樂客.兀霸馬 大南軍侯

三十多年前,一個身毒青年在成都太學遊學,與一個永昌郡的女同學擦出愛情的火花,產下一子,命名為身毒語的「祝福」,唸作「芭樂客」。身毒青年回國後,男孩由女方在永昌郡扶養,長大後以優異的能力與口才為兀凹骨將軍認領為養子,改用大南名「霸馬」。

「談談你的希望吧?」

兀霸馬眼神霎時充滿了光輝!

「希望,是四百年前,一群無依無靠的農民,之所以放下鋤鏟,舉起戟槍,對抗秦帝國這個龐然巨物;
希望,是他們之所以匯集一代之精英,之所以解放四方之百姓,之所以撫平九州之傷痛;
希望,是他們之所以在戰場上揮灑鮮血!

希望,是六十年前一個初出茅蘆的隱士,之所以放棄安逸與自由,幫助一個落難的仁義將軍,對抗權傾天下的暴譎;
希望,是他之所以五次北伐,希望是他的傳人之所以十出漢中;
希望,是他們之所以在五丈原、在太白山奉獻出自己的生命!

希望,是在下區區一介南蠻野人,之所以站在這裡,有來自身毒國的生父,來自永昌的生母;
只因為他們在大漢成都太學巧遇,一個只有在人文匯粹的大漢才可能的巧遇。
希望,是在下之所以站在這裡,因為我不相信命運是為我們而書,而是由我們所書;
希望,是由成千上萬,不滿於天下現狀者所書;
希望,是由成千上萬,有勇氣改造世界者所書!」

「啪啪啪啪﹏」

密室內的偶們爆出熱烈的掌聲!

這個兀霸馬口若懸河,信手捻來就是一篇煽動講稿,正可以當偶的傳人啊!喔不,他的實力可能已經在偶之上;讓他來煽動山越人的話,搞不好能讓他們自願放棄地盤,一個個游泳到夷州,游泳到倭國自願當他們的屬民啊!

「兀軍侯心懷希望,但是戰場絕非兒戲,有信心說動陶璜嗎?」

只見兀霸馬喝了一口茶,再次了張開他那張如黃河滔滔不絕之口-

「你可能要告訴我們,我們只是一群聲音愈喊愈大的叫囂者。
你可能要告訴我們,我們滿口理想,已經不切實際。
你可能要告訴我們,我們蓋的是空中樓閣,給的是虛無縹緲的希望。

但是在大漢這片土地上,從來就沒有希望落空的事!
我們挑戰過不可能的任務,說我們沒準備好,說我們不應該放手一搏,說我們根本沒這個能力,
但是一代接一代的大漢子民以他們貫串四百年的精神傳達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訊息-

我們打退了五路大軍!我們滅了晉!我們能統一天下!我們辦得到!我們辦得到!辦得到!

「啪啪啪啪﹏」

聽兀霸馬說完,人人勇氣百倍,雄心萬丈,似乎吳狗旦夕間便要滅亡的樣子!

但吳狗真會吃他這一套嗎?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嚴軍師,你與吳人有舊仇,出使容易引起吳將誤會。不如由你訓練兀軍侯,改由他出使東吳?」

「如此最好。兀軍侯潛質甚佳,有偶傳授多年研究吳狗的心得,必然成就大事!」

「你二人只剩兩日的時間準備,快去吧!順便把我兒茂子叫上,他出使過吳帝孫皓。」

「謝軍師、參軍提拔!」

兀霸馬又大拜了一次。偶忽然有個預感,有一天是偶們朝他這樣拜…

「這是你應得的。」

看樣子兀霸馬至少要連升三級,才能配上吳軍的主帥陶璜。

「偶看兀軍侯如此威風,那兀將軍還有沒有其他的養子?」

「呃…不敢瞞軍師,家中尚有一名大姐,比在下還要威風數倍。」

「你大姐也是辯士?」

「她乃祝融夫人族孫女,自幼習武,甚有膽力。這次家父援軍,必會帶她來。」

「原來是巾幗英雄,一定要替偶們引見。」

「這…」

兀霸馬面有難色,不知為何?

※ ※ ※ ※

<二日半後,二月九日深夜>

百餘走舸停舶在岸,虞汜與脩允的八千吳軍沿仆水上行,愈走山勢愈陡,終於到了一處狹窄河谷。

脩允憑藉著微弱的星光向上望,只見河谷兩側山勢險峻,盡是隨時崩落的土石坡,只有最上層地勢較緩,長滿了漆黑的茂密林木。這一條行軍山道開在土石坡之底,距離湍急的河水還有十丈,容納不了十人並肩而行。一個不小心,就要滾落仆水,淪為波臣。

「虞監軍,此處山谷最狹窄,就在此處建立木柵十重吧。」

「也好。今夜就在此休息。明日一早出發,尋緩坡上山,鋸木為柵。喔啊~」

虞汜伸了伸腰。經過二日二夜的趕路,將士「噢」一聲累癱於地,有的吃起乾糧、有的捏起腳底。
總算是佔了這塊險地。

「監軍,其實只要我們八千人堵在這裡,漢軍便插翅難飛,哪裡還需要什麼木柵呢?」

「說得也是。我們就擺出十排長槍陣,只要一、二百人便擋得住他數千殘軍!」

「呵呵呵。」

二人相視而笑。黑暗中只聽見山谷下的江水「隆隆」地拍打兩岸,濺起數丈高的細小水花。

「嗯…長槍陣是好,但漢軍弩箭十分厲害,若無掩蔽,必然損失慘重。」

「也是…陶將軍命我二人謹慎行事。」

「漢軍若從南中派援軍,應該也會走這條路上過,我軍於此設防,再設弓弩手於山壁上…」

虞汜背倚山壁,朝上看著山谷之上的密林。

「哇哈哈哈…!」

虞汜突然仰天大笑。

「監軍為何大笑?」

「方才我心生一計,待漢軍援軍到,我等派出一軍詐敗,引誘漢軍追趕到此狹窄處,一聲砲響,居高臨下放箭,任誰都要給射成蜂窩啦!」

「唔…好計啊!」脩允不得不佩服虞汜的機智。

「哇哈哈哈哈!」又是一陣狂笑。

「虞監軍為何又大笑?」

「不是脩小將笑的嗎?」

「不是我啊?」

「那是誰在笑?」

「哇哈哈哈…」

虞汜、脩允仔細一聽,笑聲竟是山谷上傳來!

「是誰在上面…」

「啊﹏」

虞汜、脩允剛開始頭皮發麻,就聽見「砰」一聲巨響!

眾吳軍急急往山頂望去,只見一條高大的黑影站在山頂,大片伏軍從山頂樹林間鑽出!

「有埋伏﹏」

「快退!」

頃刻間,虞汜聽見了可怕的聲音-漫山遍谷的弩箭從數十丈的山谷上飛插而下!

「颼颼颼颼颼颼﹏﹏」

「哇啊啊﹏﹏」

「嘔﹏」

吳軍亂作一堆,抱頭鼠竄,不知敵人來者軍勢大小,只見戰友頭上、肩上、背上插箭多少!八千人向下遊奔去,一時內捨身跳水、被擠下水者一排接一排,被射死、踩死者數以百計!正是:河谷險阻人皆曉,精要盡在早一著;謀士伏路效麥城,一山還有一山高!

「颼颼颼颼颼﹏」

「哇﹏」

下回:第九十回(上)

2010/05/05

《幻》第六部-再序 (26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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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故事在這裡:maltzXD.com

北風強勁,摧殘著城牆下的火堆,忽明忽滅。
犬吠驚懼,源源不斷地自黑巷的那一頭傳來。
冰冷的細雨斜刺入眼,水滴沿著戰盔滑下,在他眼前滴落,彈碎在殘破的胸甲前。
那件胸甲幾乎給一條深深的刀痕,自左上至右下切為兩半。
在他身旁,是一道熟悉的身形。高大的綠袍將軍端坐於地,右臂上綁的白紗布早已給鮮血染成殷紅。
那一口曾經令將軍自豪的長髯,已隨著鬚髮稀疏而斑白。
那一口縱橫疆場的冷豔鋼刀,斜倒在城牆的陰影中,為主人的落難褪去了光采。

三丈城頭上紮了一排稀疏的草人,穿戴上漢軍的盔甲,勉強地支撐冷風撲打,左右搖晃。
草人,是他們今夜的掩護。
今夜,是他們求生的最後希望。

「上路吧。」

高大的綠袍將軍悶哼一聲,勉強起身,佼健的身手已離他遠去,箭傷使他無法再揮舞大刀。
一陣狂風,屋瓦掀動,「吭噹」摔碎在地。

城門無聲地開了。
沉默是將士無言的沮喪,黑夜是漢軍前程的迷茫。
他拖著疲累的步伐,與眾軍士步步緊跟著綠袍將軍,分享那僅存的安全感。
這個自己效命了十幾年,驕於士大夫而體恤士卒,對同袍不離不棄的綠袍將軍…
這個身經百戰,出生入死,只在半年前還水淹七軍,威震華夏的綠袍將軍…
再漫長的旅程,終有盡頭。

就在此時,一群校尉、軍侯擁了上來,全跪倒在綠袍將軍馬前。
他們齊聲喊道:「請將軍往北走小路投房陵、上庸回漢中,我等西行彝陵大路,引開吳狗!」
聽到這話,他不禁呼吸急促,眼角溼潤。
這些人願意用他們最寶貴的生命,交換將軍的一線生機。
他,是不是該一起跪?
綠袍將軍的性命,值不值得他用自己的來換?
他從沒這樣問過自己,卻立刻有了答案。正當他要大步上前,將軍舉起了粗壯的臂膀…

「不必。」

「我等化作數十路散去,不引敵人注意。」

將軍的聲音低沉而安詳。
箭傷或許耗盡了他的體力,慘敗或許消磨了他的志氣,
但將軍始終是這一群人的慈父,守護他們挺過一個接一個的大風大浪。
然而,再雄壯的慈父,終將蒼老。

「珍重」。

此行前去九死一生,軍校們與綠袍將軍一一擁抱道別。
每一次四臂交接,他們僅存的相聚時刻就再短一些。
終於輪到了他。
他緊緊地抱著綠袍將軍,長髯碰觸了他的臉頰。
他已感受不到那件綠袍下的體溫。
將軍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字。

「我老了,但主簿還年輕。你一定要活著回去。」

他答應了。

他目送著綠袍將軍領著十餘騎,在他的視野裡漸漸縮小,最後隱沒在無數雨滴斜劃過的夜空中。

他也上路了。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他臉上的兩行淚痕完全冷卻。

他回首遙望麥城,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城,那撐起他們最後的尊嚴的城頭草人,已與城頭上的虛立的降旗一起消失在地平線下。

不滿千人的殘軍,在建安二十四年的一個漆黑的冬夜裡,分成數十股黑點散去。
他們之中,有的會回到家鄉,與妻小團聚。
有的會隕命戰場,在接下來的這數日,在三年後的彝陵,在九年後的街亭,甚至在三十七年後的段谷,在四十五年後的五丈原…
那個名叫關羽的綠袍將軍,將在數百里外落入伏路敵軍之手,不屈而就義。
而他自己,這個名叫廖化的主簿,他遵守了給關將軍的承諾。他靠著裝死,逃出敵人的地盤。
這個叫廖化的主簿,終將以七十高齡,成為一國的先鋒大將,與綠袍將軍一齊忠魂不朽。

※※※※


四十六年又三個月後。

第六部前情大要(有意義的細節很多,建議忘記的讀者從第六部的開頭再讀一次。)

晉降漢後四個月,漢軍發起了兩股攻勢。荊州主力由大將軍諸葛瞻、不久前歸降的車騎將軍羊祜領軍,以離間計接收荊州北部諸郡,再以十數萬大軍直取江陵,接應反叛的吳西陵督步闡。由於連年動兵,出師急促,漢軍只準備了三個月的糧草。

吳軍主力大司馬施績將軍權交給鎮軍大將軍陸抗。陸抗搗毀大堤,拖延漢軍行軍,搬空江陵城,又在城南築起東西綿延七百里的土牆,以十萬兵力與江陵空城中的漢軍對峙。羊祜則與吳驃騎將軍文鴦在數百里外的江夏對峙。

第二股攻勢由鎮南將軍霍弋領軍,與大南王孟不息聯軍自南中沿仆水下交州,接收因為交州、山越民族衝突而歸降的交趾郡。孫皓派大都督交州刺史薛珝、廣州刺史劉俊走陸路,平虜校尉陶璜行水路支援。雖然陸路的軍勢被漢軍徹底擊敗,薛珝、劉俊先後戰死,水路的陶璜卻成功夜襲班師途中的漢軍。危急時,諸葛果自荊州戰場趕到,挽回護軍諸葛茂等的性命,殘軍退回交趾城…

※※※※

破損的窗紙下,全身處處包紮的諸葛茂斜躺在交趾城的城牆上,仰望滿天星斗。
淡淡的銀河延伸到天的盡頭。那裡有峨眉山金頂,有泰山封禪台,有建業太初宮…
諸葛茂不經意地撫摸著手裡的一塊鐵牌,丹墨已經褪色。
他身旁靠著一個白衣女子,長髮散落,衣上的泥漬、血痕斑斑。

「茂子。」

「嗯?」

「客死異鄉,會是我們的結局嗎?」

諸葛茂沒有回話。

這或許要靠城牆外的敵人決定。
突然出現的二萬陶璜水師,逆轉了交廣二州的戰事。
他們撐過了黑水溝風暴,殲滅了九真漢南水軍,完美地伏擊了在樹林裡紮營,從合浦搬師回交趾的漢南聯軍。
南征軍總指揮鎮南大將軍霍弋,手下兩員猛將楊稷、毛炅盡皆戰死,數萬軍士星散,僅剩茍言殘喘、大半帶傷的四千兵士撤退回交趾城。


「茂子,你後悔嗎?」

嵇縈朝諸葛茂的視線望去,只在數里外的敵軍,今夜似乎人數更多,又更收緊了包圍。
如果他們攻上了牆來,一切都結束了吧?

「當初與我娘、我妹妹出朝真觀的時候,我曾幻想一個波瀾壯闊,回味無窮的不平凡人生…」

諸葛茂看著嵇縈。二人不約而同地回憶起他們在漢中城的巧遇。

「既然我的人生已過了這麼多個高峰,葬身於一股低潮,又有什麼好埋怨的呢?」

「嗯。」

嵇縈微微一笑。

「我也不曾後悔。當初我爹把弟弟送去給山濤照顧,但我不去。我寧可流浪。…咦?」

嵇縈注意到諸葛茂手中的鐵牌。

「這個先鋒令牌…你在回想廖老將軍的事,對吧?」

「嗯。」諸葛茂輕聲答應。

嵇縈接過鐵牌,倚靠著城牆上的微弱的火堆,隱約看得出二字:「先鋒」。
那是廖化在西北戰場留下的遺物。

「想著老將軍的什麼呢?我和你一起想。」

嵇縈挪了挪身體,靠緊了諸葛茂。
他輕撫著嵇縈輕瘦的背。

不知是誰的肚子傳來一陣「咕嚕」聲。
從早上現在,他們沒吃過東西。
交趾城存糧將盡。一日的糧分三日吃,或許能撐到南中的援軍來。

「我在想麥城。」

諸葛茂看了看交趾城牆上稀疏的衛士,正像自己一樣,在星斗下或坐或臥。

「麥城?他當年和關老爺敗走麥城?」

「嗯。廖老將軍當時是關老爺的主簿…他當時頂多比我們大十歲吧?那一夜,他們假意答應投降,卻趁著夜黑風高,逃出麥城。」

「關老爺半路給抓了?」

「對。他們向北行了數百里,到了臨沮才被抓到。臨沮距離房陵郡只有數十里而已。」

「可惜啊。就這樣被殺了?」

「嗯。十幾人,包括兒子關平,都死了。」

二人嘆了口氣。

「茂子,你覺得我們這裡像當年的麥城?」

「是啊,我們只能沿仆水回南中,陶璜肯定知道。如果他派個幾千人堵住山谷…」

「不要這麼悲觀嘛…廖化不也活下來了?」

諸葛茂不禁想起老將軍廖化,那爽朗的笑聲…
他們西征鮮卑,血戰閻王砭…

「茂子,別再回想了,對自己沒好處。」

「為什麼?」

「回憶必定是悲傷的。即使是幸福快樂的事,也已逝去不再。更何況是本來就悲慘的事呢?」

「嗯…」

諸葛茂的嘴角浮現一絲微笑。

「其實,我倒不覺得憑弔過去的事會帶來傷感…反倒是…一股清淡的芬芳。」

「怎麼說?」

嵇縈深吸一口氣,只有身旁啪啪作響火堆的燒柴焦味。

「過去有太多令人嚮往的人事。」

「舉個例子?」

「這麼說吧。如果我能親眼一見關將軍,甚至有榮幸和這樣一位傳奇人物在麥城擁別,已是不枉此生。」

「你前一陣子不是許願,想回到你外公諸葛亮丞相府裡作個曹屬小吏嗎?」

「做個比二百石的曹屬還嫌貪心了,當個開門的幹小史都好。至少我可以每日見他兩次。」

「那你想不想四年前身在洛陽,加入那下跪的三千太學生,好見我老爹最後一面?親耳聽他彈最後一曲<廣陵散>?」

「當然想!」

就在這時,嵇縈轉過身來,以一副險惡的嚴肅表情盯著他。

「…你的願望就這麼一丁點嗎?」

「呃…」

不遠處,一支烏鴉飛上枝頭,「啊-啊-啊-」叫了三聲。

原本淒美的夜,似乎有些酸臭變質了。

「我所希望託付終身的茂子,是有胸懷宇宙的志向,吞吐天地的眼界的啊。怎能如行屍走肉一般消沉?怎能滿足於在別人手下當一條走狗?」

嵇縈或許遺傳到一點嵇康「竹林七賢」式的風骨。

「好。或許關雲長本非神勇無敵,諸葛孔明未曾料事如神,只是我輩揣摩想像,加油添醋。」

「是啊。神明不過是理想的綺麗化身,他們不過也是人。誰說我們不能比他們進步?」

「嗯。就像姜開大哥開客棧,不也創下自己的一片基業。」

「像我呢,每次彈曲子,都要自由發揮個幾下子,哀中帶喜,苦中露甜,怒中有悔,痴中開悟…彈出我自己的風格!」

嵇縈一面說,在空中比劃著手指。

「…是啊。我們後人有更好的環境,更多的資源。差的只是前人的鬥志與毅力吧。」

「這有什麼難呢?一條筋的苦練而已。」

諸葛茂碰了碰嵇縈彈琴的指尖,只摸到一層硬皮,她八成沒感覺。

一顆流星輕劃過星空。

「縈,妳覺得這一夜特別長嗎?」

「你也這麼覺得嗎?」

「嗯。妳知道嗎?…」

諸葛茂收起廖化的先鋒鐵牌,握起嵇縈的雙手。

「過去幾年,發生了不少改變我一生的大事…」

「遇見我也算一件吧?」

「…當然。幾年裡,我一直在尋找…一件值得託付終身的志業。」

「三年了,真快。」

「才三年而已嗎?我倒覺得像七年這麼長。」

「是嗎?」

嵇縈仔細打量著諸葛茂。他的眼角、脖子上似乎多了一點皺紋,額頭上蓋著的頭髮好像少了一點,腰圍似乎也增加了數寸…
自己還不到二十歲啊,可別找個未老先衰的糟老頭了。

「那麼茂子,你找到了託付終身的志業嗎?」

「你知道的,我很喜歡在太學教書啊!」

「所以教太學就是你的終身志業囉?」

「可惜天不從人願…」

「為什麼?」

「因為太學沒經費請老師…呃…」

諸葛茂似乎有什麼事情隱瞞。

「喔,你回來打仗了?」

「對,差不多這就個意思。」

諸葛茂露出有些詭異的微笑,黑夜裡只能看到一排不怎麼潔白的牙齒。

「差不多,差在哪裡?

「這麼說吧…」

諸葛茂深吸一口氣,似乎要講出什麼秘密來。

「我的終身職志…也就是…之所以我能在這裡和妳說話啊。」

嵇縈一聽,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不禁羞得飛紅。

「這麼沒出息啊?你要把一生用來照顧女人呦?」

「我有這麼說嗎?」

「你不是這麼說的嗎?」

「我說的是…我決定要寫故事,寫我們的故事…寫完這個世界的故事。」

「我們的故事呀?」

嵇縈只聽進「我們的故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茂子啊,我來作首新曲,你給點靈感。你想聽什麼調?」

「唔…我等退守孤城,身負重創,糧穀將盡…這次地,怎一個慘﹏字了得?!」

「不不不。」

嵇縈皺起眉頭。

「只說慘啊、愁的,這太小家子氣、太俗了。來點超脫勝敗的意境。」

「那麼…人人難逃一死,這些輸輸贏贏在千百年後,也沒什麼意義了!」

「這又像那些清談的名士,使勁地自命清高,卻顯得虛偽造作。來點富有真實人性的。」

「那麼…痴情兒女,苦戀半生,在決戰前夜訣別!」

「哈哈哈…這個差不多了。」

嵇縈的笑聲十分宏亮,像個爽朗的男人。

「茂子,你常聽我談琴,聽過我唱歌嗎?」

「妳罵起人來中氣十足,想必是高音甜,中音準,低音勁。來一曲試試看。」

「那我就自彈自唱一曲吧。」

嵇縈起身,從牆邊捧起了她從不離身,嵇康的傳家古琴。蜀錦琴囊繡的是清蔥竹林,珮玉琴徽鑲的是和闐水紋。
不一會兒功夫,她已十指靈動,左挑右撥,一股清幽的琴韻自城牆向四方擴散…
只見她淡唇輕啟,秀眉微鎖,隨著琴聲輕歌…

「啊…」

「蒼天冥茫…」

「壯士啊!」

「你疲勞的雙眼需要休息,你沉重的心充滿了悲傷。」

「你軀體的疤痕道盡艱苦,你雙手的厚繭刻滿滄桑。」

寂靜的夜裡,悠揚的琴韻沿著交趾的城牆前進,傳進一個個軍士的耳中。

一名黑面的大南校尉聽見,落下幾滴英雄熱淚。

一個羽扇綸巾的士大夫聽見,對天慘呼一聲:「嗚呼!~」

就在這時,一人身披漆黑鶴氅,正以小碎步向城上走來。
他肩負了保全交趾城漢軍的重任,他要以那挑起吳越大亂的三寸不爛之舌…

「敵人多如潮水,惡如虎狼。」

「你們身披鎧甲,守護山崗。」

「長夜將盡,你們要戰要降?」

「今生將盡,你們可曾徬徨?」

迴盪的弦音與歌聲再傳,越過守城軍士的頭頂,翻下城牆,飄過斜插於地的弩箭,飄過散落於地的軍士屍身…

飄過了營寨的守夜衛士,一路飄進了吳軍主帥的軍帳。

「千里以外,有你的姑娘,」

「今夜,為你輕歌吟唱。」

「海誓山盟,她不曾遺忘。」

「只想,你記得她的歌,」

「只想,讓你知道,她在岸上,」

「今夜,盼你回航。」

下回:第八九回